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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萤火虫照亮遗忘了的白 / 文-纪小纯

发布时间:2020-06-20 02:23:28

有一天你會知道,微笑是爲了遺忘。 --題記 她對着迎面就要掴下的五指張大眼,漆黑如墨的瞳孔深不見底,恍若盛了一座夜色古堡,鬼影憧憧。 瘦弱得不像話的女孩子,長發服帖,洗得發黃的連衣裙松垮地套在單薄的身體上,手指是半透明的藕粉色,整個人不真實得像玩具店裏才有的SD娃娃。 無數個壓低了視野的日子裏,李少遊坐在很久都透不進光線的房間,不斷地憶起見到初熏的第一天。 1 夏末秋初,黃昏。 校後門的狹窄巷落兩邊挨擠着不甚景氣的街機屋或文具店。西下的陽光帶着低迷的氣息,斜着漫過上空橫錯豎疊的天線,将周邊建築的屋頂罩上一層透明的金黃。初熏像往常一樣背着書包經過,突然被兩個蹲在牆角吸煙的不良少女橫攔住去路。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一步,低垂的眼睑對上一雙蝴蝶标飾的圓頭涼拖。略微擡了頭,白色牛仔短褲上金色寬邊腰帶垂下細瑣的金屬墜鏈,夾着煙頭的指尖也仿佛盛開着紅彤彤的花朵,妩媚而妖娆地綻放。 染紫色發稍的女生熟撚地彈了彈煙灰,右手心的匕首“啪”的一下彈出。她表情淩厲,聲音低啞而匆促:“把錢都掏出來!” 刀尖漾起銀白色的光。隔了十公分,肌膚似也能感覺到冰涼刺骨的寒意。初熏蒼白微薄的唇角緊抿成防備的弧線,她轉身想逃,卻被狠力地拽住手腕,生生動彈不得。 “放心,隻要你乖乖交了身上所有的錢,保證不傷害你。” 另一個卷發女生威逼利誘,毫不客氣伸手去搶她的書包。拉扯中初熏不留神咬了她一口,伴随着尖叫及咒罵,對方惱怒地把她推倒在牆上,揚了手,一巴掌眼看着就要落下來。 少遊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穿着不知何年何月某旅遊社發的印字紀念衫,叼着根劣質煙,鴨子一樣閑晃着步子經過。他懶洋洋地掃視她一眼,表情有微小的遲疑,然後他吹聲口哨,流裏流氣地上前搭讪:“三位美女,有興趣陪我去跳HI舞不?” HI舞自然是沒有跳成的。隻是一秒的光景,男生已經格開卷發女生氣勢洶洶揚下來的手掌,迅疾地拉了初熏朝前就跑。起初還能聽見身後厲聲的喊叫,到後來耳邊就隻剩下呼呼的風聲。初熏的手心滲出了汗,鞋子也跑掉一隻,落拓地像電視劇裏逃難的小流浪。 兩個小流浪靠在正街藤蘿花架的雕花鐵欄前大口喘氣。 明明是微溫的掌心,被觸到的肌膚卻一直發着燙,她幡然醒悟似的松開手,怯生生地說,“謝謝。” 恢複了些元氣的少遊于是懶散地側過身子,雙手撐在初熏頭頂的欄杆上,一貫吊兒郎當的口吻,“哎,我可是救了你一命,怎樣?小姐,多少給點勞務費吧。” 對方高大的身影如一場朝霧,兜頭籠罩下來。 初熏驚愕地擡了眼。 視界仿佛按下Print screen鍵般,就此定格。 行道樹下光影斑駁,雲朵在天空淺淺流動,風很靜,隻是再大的蟬鳴也比不過此時心跳激越的脈動,一下下,清晰有聲地,撲通,撲通。如喧嚣的鼓點,頃刻覆蓋了一切。 少年紅色的發線短短絨絨,像火花伶俐跳躍,在她暗黑的瞳仁裏漸漸灼燒成耀眼的光點。 回到家時已近晚上七點。公寓樓前壁燈明黃的光溫暖而旖旎。叔叔不在家,倒是杜姨,看見進門的初熏髒亂的衣裙和臉蛋,吓了一大跳。 “怎麽了?遇到小流氓了嗎?” 小流氓?他好像也算得上……起先搖頭的初熏點點頭,想了想,又搖搖頭。 杜姨急得像熱窩上的螞蟻,一把拉了她在沙發上坐下:“到底發生什麽事了?你給我好好講清楚!” 原本是打算一五一十地“講清楚”,隻是話音出口,就自然演變成“回家路上遇到惡狗追,跑成這樣的”。初熏淺淺地笑,“不用擔心啦!我真的一點事都沒有。” 抵不過笑容的誠懇,杜姨權且相信了她。叮囑她洗澡換身幹淨衣服去吃飯,初熏應答着進了房間。 反手關上門,她低頭,胳膊肘已經滲出斑斑血絲。大概是逃跑途中撞到牆,不經意擦破了皮,現在竟然才覺得傷口又麻又疼。 将碘酒,酒精棉簽和紅藥水按照次序一一塗了,初熏長呼一口氣倒在床上。右臂擡高,凝視住手腕突起的腕骨不由出了神。 “才隻有二十塊啊?窮鬼!” 那個時候,少遊就是這樣拉住她的手,塞回了被他洗劫一空的錢包。然後他從口袋裏翻出一支皺巴巴的紅雙喜,燃上了,晃着閑閑的鴨子步,不緊不慢地轉身離開。 香煙的餘味在空氣中悠然缭繞,少年不修邊幅的身影像刻入心頭多年的浮水印,清晰而又恍惚。初熏握緊自己的KITTY錢包,眼睛突然前所未有的幹澀。她的聲線融在風聲裏,低得自己都快要聽不見。 你好嗎? 小白哥哥。 我很好。 隻是很想你。 2 再怎樣臆想也不過是場普通邂逅。 電風扇依然整日在教室天花板上飛速旋轉,咯吱咯吱的,絞碎了蔓延進來的日光。 初熏不再走後門巷,雖然比平時要多繞一圈遠路,但也不再遇到類似的驚險事件。而那日遇見的小白哥哥,也再沒見過面。 體育課,她和甯夏提着一網排球從倉庫室出來。長長的走道上,塵埃在柔暖的光線裏砌成了半透明的牆,餘下的大片漾在地板上,鋪設成不規則的明亮形狀。她就在這樣幻境的光影裏看見他,橫亘在二年H班的教室門口,做俯卧撐。 窗邊幾個男生笑嘻嘻地喊:“李少遊,21個!李少遊,22個!李少遊,再來一個!”女生們則竊笑着唧唧喳喳私語。老師在講台上敲敲講桌,四周即刻安谧下來。 初熏跟着甯夏小心翼翼地在邊緣空白處踏過,忍不住回了頭,略略停住。他似是感覺到,扭頭看了她一眼。 她被他看得呆怔,一時松了手,衆多排球落在地上發出撲撲的聲響,手忙腳亂地捂住幾個,另幾個在砸中正拼力做俯卧撐的男生後,依然不安分地在地面彈動。 教室裏頓時傳來哄堂大笑。 初熏绯紅着一張臉,硬着頭皮蹲在地上把球一一收回絲網裏。她剛剛起身,對方已經站到了她跟前,于是頭也不敢擡,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上次是“謝謝”,這次是“對不起”,好像她每一次都隻有虧欠他的份。 “又是你?”男生近在咫尺的呼吸有着真實的觸感。 初熏擡起頭,隻見他不耐地扯開她手裏的網球袋,扔進去一個排球。“走個路都這麽不小心,你的眼睛長天上去了?!” 是抱怨的語氣。初熏的心裏卻仿佛系着一根紅氣球,歡喜地掙脫了線,輕飄飄地飛起來。 少年錯落有緻的劉海在臉龐打上淡淡的陰影,眉間火紅的朱紗痣也掩不住懶散的氣質。這麽近,她幾乎都能數清他臉上細小的被描了金邊的絨毛。 一根兩根三根。 李少遊。 “林初熏,你快一點啦!”直至甯夏的喊叫從樓梯那端遠遠地傳過來,她才應一聲,來不及再說什麽,跳了腳匆忙跟過去。 林初熏。初熏……麽。 少遊唇角揚起的笑意在浮現了短暫的幾秒後,又緩緩地沉寂下去。 她跑到了一樓還是忍不住回頭看着整齊羅列的階梯。 “真好……” “什麽真好?” 從小學起就分在一個班的,同窗長達九年之久的男生甯夏,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嗯?哦,沒什麽。”初熏眉眼彎彎,忽略他鄙視的眼神,不再答話。 真好。原來她和他,竟然離得這麽近。 就像那時候一樣。 3 記憶是海,斷了篇章。來路是純白色的線團,牽起一頭,便如思念,蜿蜒着綿延不絕。 不知盡頭。 初熏枕在課桌上默寫單詞表,恍然出了神,記起那個時候的小白哥哥,頂一頭自然黃的短發,笑起來露出缺了一顆虎牙的牙齒,尚顯稚氣的童聲嚷嚷着——“小熏快來!” “小熏快來滑滑梯!” “小熏快來吃蘋果!” “小熏快來……”那個時候的孤兒院還未搬遷,住在一座據說是民國時代将領的舊宅裏,長廊的漆木地板踩上去“噔噔”作響,空氣都似懷有舊日年代的味道。天光如河川漫長,可是小白哥哥在,她從來都不覺得寂寞。 躲貓貓時他和她一起蹲在空蕩的大水缸,做早操時他和她一前一後伸胳膊踢腿。夏夜,他帶她去後院的池塘邊,月光清涼如水,螢火蟲在夜空輕盈飛舞,絢爛得像下一場螢光雨。 小白哥哥捉幾隻放進玻璃瓶,初熏開心之餘,問他,爲什麽冬天沒有螢火蟲呢? 小白哥哥的臉透澈而憂傷,夏天還沒過完它們就會死掉的。 四歲的初熏放飛了所有的螢火蟲,懵懵懂懂的,隻覺得死掉是件難以面對的事。也漸漸知道,爲什麽爸爸媽媽不來看她,不帶她走。她和他們,原來早已在不同世界。 小白哥哥比她先一步被人領養。他離開那天第一次哭紅了眼。他說小熏,你要記得我眉心這粒朱砂痣,記清楚,日後你一定要來找我。 她趴在院門的漆紅欄杆上,狠命狠命地點頭。 日後他便沒有再回來過。再日後,初熏來到杜姨家,認識鄰居臭小孩甯夏,也開始像正常孩子一樣上學放學,有了自己的死黨組,滿懷期待而又磕磕碰碰地成長。 一晃十年。 所幸人海茫茫,還是讓她找到他。 隻是這麽久不見,小白哥哥已不複當年的乖巧懂事。他三天兩頭就被叫去教導處訓話,即便是熱愛八卦的女生們談起,也都是“李少遊昨天借A片被XX老師剛好撞見哎”,或者“他今天又在XXX勒索了兩個低年級學生”,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很少翹課,成績算不上拔尖卻至少排得上班級前20名。 甯夏對初熏所謂的“日後之約”表示出了極大的藐視,“你就知道他是小白哥哥了?眉心長朱砂痣的人多着呢!” 她毫不客氣地踩他的腳,“他一定是。” 一定是一定是一定是。她如此笃定,就像相信愛也有天意。 少遊斜拽着書包走出去了很遠,才猛然回過頭張望了一眼。那個SD娃娃般的女生果然猝不及防地刹住了腳步,一時又找不到躲藏的方位,站在原地尴尬地紅通了臉。他難得地眯起眼,哈哈地大笑出來。 他一步一拖拉地大踏步走到她面前,直言不諱地說:“喂,你都跟蹤我兩天了,是不是喜歡我啊?” 初熏不知道該搖頭還是點頭。他又說:“我和上一任女朋友剛分手,正無聊呢,要不你做我現任?” 大概覺得自己的搭讪方式吓到了她,少遊聲調慵懶地解釋,“開玩笑呢,别當真,你該幹什麽幹什麽去。”把書包再次往上提了提,剛要轉身,衣擺被人拉住。她仰起頭,用糯米般柔婉的聲音說,“我喜歡你。” “呃?”男生顯然吃驚不小。 “很喜歡很喜歡。” 初熏臉上的潮紅還未退去。說起“喜歡”,她眼瞳晶亮,唇角上彎成美好的弧度。 少遊發着怔,半晌後,他的大手覆上她柔軟的長發,“你是林初熏?” 三個字,念在唇瓣裏,如一個完滿的圓。 初熏懵懂地點頭。 “爲什麽我會覺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曾經相識過?” 4 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起的了,這個孱弱而又安靜的女孩子,話語不多,三番兩次地跟在自己身後。看着她純淨甜美的笑容,心底仿佛有風吹過。 微微地泛起漣漪。 但是玫瑰于他,太過奢侈,他給不了别人任何幸福,更别提誓言。索性不糾結這日日蔓上心頭的莫名情愫,不正經地玩樂度日。 放學的時候變了天,雲朵黑沉沉地壓下來,沉悶而窒息。沙丁魚罐頭似的公車颠簸了一路,不見了初熏的甯夏才知道她被擠得落了單。 彼時已經下起暴雨,少遊撐着一把黑色大傘奔跑而過,看見躲在公車站棚下的初熏,一個跨步鑽了過來,問:“怎麽不回家?” 初熏搖頭。他于是濕着手拍拍她的腦門,“怎樣?去我家避雨嗎?” 東繞西轉的弄堂深處,少年推開院門,有些殘破的平房搭棚連同院角的大槐樹遮住大部分日光。 一位老奶奶正倚在門口張望。他唰的跑過去,“奶奶你進去,當心着涼。”又拉過初熏,也不管害臊不害臊,嬉皮笑臉地說,“奶奶,這是你孫媳婦兒。” 奶奶就顫巍巍握住她的手,目光渾濁,聲音重複念叨着,“好,好。” 初熏喜歡奶奶。她替她輸理頭發,修指甲,奶奶一直高興地點頭,不知怎麽就潸然落了淚,“要是少遊爸爸媽媽能看到,該多好啊,他們怎麽偏偏就離了呢。” 接下去的低喃初熏聽不太清楚,她輕輕揉着奶奶的肩安慰。 晚飯是她自告奮勇做的,卻在連連打翻了三個瓷碗後被少遊一句“你還是老實在客廳呆着吧”推出了廚房。初熏趴在玻璃窗前,看他挽起袖子熟練地炒番茄雞蛋,心裏潮濕得如同下雨。 原來這些年他一直過得都不好。所以他不來找她。所以他勒索低年級學生,玩世不恭卻不敢掉下功課。 她融融的聲音不留神地喊他,小白哥哥。 木門被哐當一聲吹開,風烈烈地灌進來。少遊揚了眉,大聲喊,“你剛剛說什麽?” 她的長發如絲綢輕揚飛舞。也是太久了,她可以記得他的朱砂痣,他卻無法記得她。 “以後,我可以天天來看奶奶嗎?”她深呼一口氣,笑容光燦地開口。 甯夏開始發覺初熏不太對勁。 早餐明明吃過了還要帶一份。周一的零花錢剛到手裏就花了個精光,理由還花樣繁多。有時候她攔住他,眨巴着眼睛問:“甯夏你再借我點錢好不好?” 他疑惑地追問:“你最近都在幹什麽?那什麽小白哥哥……你真和他在一起了?” 女生揪住男生的衣領,把他拉到和她齊高的水平,俯在他耳邊說,“不準告訴杜姨,否則……” 直至男生舉手投降,“知道啦知道啦!”然後在“無期限無利息”地“借”出身上所有錢後,女生才蹦蹦跳跳心滿意足地跑遠。 甯夏看着初熏的背影收斂了微笑。 他咬住下唇。 所謂“我喜歡的人得到幸福就是我的幸福”這句話真XX的混蛋。 然後他輕輕而又沉沉地,歎了口氣。 5 早春的第一場雨後,空氣是脆薄的冰涼,初熏穿着呢子大衣站在林蔭樹下,腳邊的梧桐落葉黃澄澄一片。 少遊出來的時候初晴的陽光剛好從雲朵的罅縫穿出,照在他臉上如夢境般恍惚。初熏眯起眼,心下沒來由忽地一跳。 兩個人去看電影,是政府樓後方臨街破舊的小電影院。她興趣盎然,他卻在開場十分鍾内睡着。 初熏出神地盯住沉睡中的少遊,臉上漾着被放大的幸福光耀。整部片下來,除了記住一句台詞,她完全沒注意放過什麽。天黑到影院打烊的時候,他才打着哈欠醒過來。 “糟了,都10點了你怎麽不喊我?!”少遊一邊抓着頭一邊拉起初熏,“趕快,我送你回家。” 初熏于是任由他牽了她的手走。街燈的光柔和地傾瀉下來,她的臉他的發稍便染上一層暖絨絨的橘黃。她多想就這樣沒有盡頭地走下去,手牽手,彼此心無芥蒂地微笑。 不曾想,在臨近家門的街道上,遇見了正焦急出來尋找的杜姨和甯夏。 “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找你都快找瘋了?!”杜姨從少遊手中拉過初熏,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 “他……” 初熏的手心被她拽得生緊。杜姨盯住一臉玩世不恭的少遊,轉過身打斷了她,“我們走。” 她邁出幾步又回頭,少遊還是同樣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突然不忍,用力掙脫掉杜姨的手,說:“我不回去!” 初熏朝少遊奔過去的時候如此決絕,沒有看見身後甯夏黯然下去的表情。 女生的頭埋進自己帶着肥皂味的高領毛衣裏,即使穿上了厚棉的冬衣,還是能感覺到她單薄的身體微微顫抖。 “呐,你也喜歡我嗎?” 心裏的某個一直堅固地壘起冰河的角落塌陷了一角,然後呼啦啦着潰不成軍。少遊抱緊了初熏,“嗯……喜歡。”好喜歡。 第一次,他想他再也放不開。 6 這個世界沒有那麽多如果。 如果他不走小樓巷,如果他沒遇見那幫人一邊罵娘一邊拳腳相向,如果他記起那個叫“ANNA”的就是初次敲詐初熏的卷發女生,如果他忽略她顫抖身體下的斑斑血迹……少遊想他現在也許會安然無恙地坐在初熏身邊,眯眼喊她的名字,初熏,初熏。 事實卻是,在ANNA呆滞地面對即将迎面踹下的一腳時他一個箭步拉起她沖了出去。 卻被追上,聽見爲首的怒不可遏地嚷:“臭婊子,叫你不說!那小白臉就是他對不對?!” 暗夜陰霾,似有無數根棍棒,劈頭砸下。 盡管被杜姨教育到大半夜,初熏仍然像往常一樣早起,在書包裏偷偷放好兩人份的面包和牛奶下了樓。等公車的時候不經意看見報攤上的地方新聞,頭條用黑色粗體醒目地标示着:小樓巷少女媽媽私奔,被追打至流産。 五寸大的彩色照片,少遊的茶色毛衣像一面鮮明奪目的旗幟。 初熏的腦袋“嗡”的一下當即炸開。她抓起報紙,想要看清楚鉛字内容,淚卻抑制不住地,啪嗒啪嗒直往外湧。她狠命地擦,眼眶始終蓄滿了淚,視野變得模糊不清。 世界仿佛轟然倒塌。 7 少遊的頭纏上厚厚的紗布,躺在觀察室的白色病床上,一直昏迷。 ANNA卻是清醒的,坐在隔床窩起被單,一語不發。初熏想問清事情始末,被聞訊蜂擁而至的記者推搡在地。 随着冰涼的地板一同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經的,還有ANNA在鏡頭前冰涼的聲音。她淚流不止地說,“是我的錯,我不該同時愛上兩個男人……現在寶寶沒了……對不起。” 對不起。 初熏聲音輕喃,仿佛夢呓,神思迷離都不似自己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起了身。少遊睡着的表情像個單純的小孩。看着看着,心裏的酸楚仿佛啤酒泡,争先恐後地四溢出來。初熏牽過他的手掌,十指交叉,握緊又松開。她想喊他,少遊,少遊,少遊……唇瓣微張,音節卻卡在聲帶裏,撥尖不出。 夕陽惶惶然的,一路西沉下去。斑斓雲朵席卷了整片天空。漸次層疊起來的紅黃色光線,在牆上映照出窗棂落寞的投影。 少遊迷蒙中聽見耳畔似有水珠落下,睜開眼,白漆門在眼前緩緩關上。 初熏離開的時候經過空曠的長廊,标示着紅十字的林立建築像一座巨大的白色島嶼。 到底被隔成了千山萬水,在她不知覺的瞬間,上帝指尖輕輕一撥動,時光偏離了軌道,莊園荒蕪成蒼田。那些從前在彼此間曾經盛放過的美好笑靥,心跳與脈動,快樂與悲傷,在多年後一個同初見時相似的黃昏,統統湮滅在記憶的塵埃裏。 如一種與生俱來,逾越不開的宿命。 拿過枕邊已經皺褶的報紙,少遊靜坐良久。 ANNA愧疚地道歉。一直緘默的少遊終于開口,“這樣保護着那個人……你一定真的很愛他。” “……嗯。”女生淤青的唇角揚起甜蜜的淺笑。 少遊想起藤蘿花架下他拉着她奔跑。想起她躲在公車站下茫然無助的神色。她長發飄揚在風裏朝他微笑。他抱緊她時滿心的酸甜與疼痛。她柔婉或固執的表情在他眼裏早已打磨成最華美的寶石,散發出比太陽還要璀璨的光亮。 原來愛不是一朝一夕,卻可以一點一面地滲入。 “笨蛋。” 少年望向窗外,天空明明很近卻又遙遠得難以觸摸,“初熏你真是個……大笨蛋。” 世界就此兩兩相離。 不再回頭看。初熏慢慢地走過出口,走過花壇邊等候多時的甯夏,走過街道上的白色斑馬線。紅綠燈明明滅滅,在十字路口交錯閃爍,如同她此時起浮不定的心跳。 甯夏沒有追問少遊的任何消息,一提就是傷口。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滔滔不絕地談着UFO或八卦話題。他站在初熏左側,安靜地像個紳士。 地鐵到了站。 “難得哎,周末還有空位。”甯夏在靠近站門的方位站定,示意她,“初熏坐這裏吧。”自己卻揚手拉住吊環。 女生頓一頓,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角提醒,“甯夏,這裏可以坐兩個……”他略微一怔,然後粲然笑笑,一同坐下。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動邀請自己吧。一直以來習慣了保持如影随形的距離,那一步她不提,他就從不越過。 “想睡就睡一會。” 隻要能做到的…… “不用擔心,到站我喊你。” 就都做了吧。 甯夏看着初熏疲憊地閉上眼,一瞬間心裏的潮汐在銀白月光下噴薄着漲落。 感覺到腦袋被一隻溫暖大手攬過去的時候,初熏驚動地睜開了眼。男生目不斜視地看着對面讀報紙的大叔,臉上有略微的腼腆神色。她釋懷地微笑,安心地靠上他的肩膀。 “甯夏。” “嗯?” “一直這樣……就好了。” “……” 短暫到幾秒卻又漫長得有如一個世紀的停頓後,是男生悶而輕聲的回答,“傻瓜。” 地鐵在隧道裏迅疾飛馳,黑的景白的燈。初熏重新閉上眼,鼻翼間溢滿男生特有的青草香氣,一絲一縷,漾着溫暖。 原來事情到了最後都是會離開。我們,你們,他們,誰也逃不掉。所以少遊呵,就這樣說了再見。 8 一年C班的林初熏失了蹤。 隻有少遊的奶奶見過她最後一面。她提着大堆水果和食品,笑吟吟地說少遊被選拔到北京參加數學競賽,要幾天後才能回來。她把一切都整理妥當,又請鄰居多照看點,就離開了。 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甯夏找遍了城鎮大大小小的角落。而彼時的初熏,坐在喧嚣的火車上看窗外繁蕪的紅木棉,樹下田間,浮花點點,宛若桃源勝地。 手心是從孤兒院院長那裏複印的登記單,領養人地址一欄,寫着昌江,李安。 這是她能爲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吧。找回他的爸爸媽媽……再華麗盛大的演出終将謝幕,隻是,少遊的生命裏,或許她再不能出現。 木棉鄉。 初熏沿着地址一路尋找,她的手掌平移到越出自己一個多頭的高度,“請問您知道這附近有個叫李安的中年大叔嗎?170公分左右,差不多……這麽高。” 臨近中午仍然一無所獲。初熏在街邊副食店買了瓶水,老板娘瞟一眼登記單上的照片,随口說:“這不是秀麗她老公嗎?” 初熏激動得差點嗆了水,她問,“阿姨,真的嗎?你确定你沒認錯?!” 老板娘點頭,“是啊,住了十多年了,他們有個領養的孩子叫李小白,昨天還在我這裏買過薯片呢!” 初熏的眼睛倏的睜大。 循着老板娘的指點走進那幢紅屋頂的樓房,初熏在二樓口,見到抱着一堆光碟下樓的李小白。 真正的小白哥哥壯得像隻小狗熊,小平頭,寬邊眼鏡不太合襯地挂在塌鼻梁上,眉心一粒火紅的朱砂痣。依稀還辨認得出幼時的輪廓。他略微喘着氣說“讓讓,讓讓”,龐大的身軀擦過她的胳膊,咚咚的腳步聲震起細小的灰塵。遠去。 初熏靠在白牆上,突然笑得眼淚都要出來。 少遊奶奶曾經說過,昌江是她的老家。她的兒子,也叫李安。 隻是從頭到尾,都如甯夏所說,是場巧合。 初熏突然想起當日在那個破舊電影院裏看《不了情》,她獨獨記得了裏面的一句台詞。 果凍時代,奶油精神。 我們是糖,甜到哀傷。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木落根歸,無疾而終。 她不知道,她會不會成爲少遊的歸根,亦或者,他們是兩顆各自甜到哀傷的糖果。木棉花簌簌地落,她突然覺得,是不是真的小白哥哥已經無關緊要,那些如河川漫長的天光,夏夜的螢火蟲,以及幼年時光裏單純又美好的小誓言,到了如今,埋葬在回憶裏是最好的結局。 而她現在所要做的,是飛上火車,重新找回一個叫做李少遊的紅發少年,不管他同不同意,她要抱住他,告訴他她永遠愛他。 誰也搶不走。 -END, 大家好,我是小福。愛文字愛音樂愛交友。 久違了!受傷的人兒,祝你們幸福。 我隻想有人願意當我最忠實的聽衆聽我的牢騷聽我的故事聽我一個人瘋子般自言自語的碎碎念 。
有一天你会知道,微笑是为了遗忘。 --题记 她对着迎面就要掴下的五指张大眼,漆黑如墨的瞳孔不见底,恍若盛了一座夜色古堡,鬼影憧憧。 瘦弱得不像话的女孩子,长发服帖,洗得发黄的连衣裙松垮地套在单薄的身体上,手指是半透明的藕粉色,整个人不真实得像玩具店里才有的SD娃娃。 无数个压低了视野的日子里,李少游坐在很久都透不进光线的房间,不断地忆起见到初熏的第一天。 1 夏末秋初,黄昏。 校后门的狭窄巷落两边挨挤着不甚景气的街机屋或文具店。西下的阳光带着低迷的气息,斜着漫过上空横错竖叠的天线,将周边建筑的屋顶罩上一层透明的金黄。初熏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经过,突然被两个蹲在墙角吸烟的不良少女横拦住去路。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低垂的眼睑对上一双蝴蝶标饰的圆头凉拖。略微抬了头,白色牛仔短裤上金色宽边腰带垂下细琐的金属坠链,夹着烟头的指尖也仿佛盛开着红彤彤的花朵,妩媚而妖娆地绽放。 染紫色发稍的女生熟捻地弹了弹烟灰,右手心的匕首“啪”的一下弹出。她表情凌厉,声音低哑而匆促:“把钱都掏出来!” 刀尖漾起银白色的光。隔了十公分,肌肤似也能感觉到冰凉刺骨的寒意。初熏苍白微薄的唇角紧抿成防备的弧线,她转身想逃,却被狠力地拽住手腕,生生动弹不得。 “放心,只要你乖乖交了身上所有的钱,保证不伤害你。” 另一个卷发女生威逼利诱,毫不客气伸手去抢她的书包。拉扯中初熏不留神咬了她一口,伴随着尖叫及咒骂,对方恼怒地把她推倒在墙上,扬了手,一巴掌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少游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穿着不知何年何月某旅游社发的印字纪念衫,叼着根劣质烟,鸭子一样闲晃着步子经过。他懒洋洋地扫视她一眼,表情有微小的迟疑,然后他吹声口哨,流里流气地上前搭讪:“三位美女,有兴趣陪我去跳HI舞不?” HI舞自然是没有跳成的。只是一秒的光景,男生已经格开卷发女生气势汹汹扬下来的手掌,迅疾地拉了初熏朝前就跑。起初还能听见身后厉声的喊叫,到后来耳边就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初熏的手心渗出了汗,鞋子也跑掉一只,落拓地像电视剧里逃难的小流浪。 两个小流浪靠在正街藤萝花架的雕花铁栏前大口喘气明明是微温的掌心,被触到的肌肤却一直发着烫,她幡然醒悟似的松开手,怯生生地说,“谢谢。” 恢复了些元气的少游于是懒散地侧过身子,双手撑在初熏头顶的栏杆上,一贯吊儿郎当的口吻,“哎,我可是救了你一命,怎样?小姐,多少给点劳务费吧。” 对方高大的身影如一场朝雾,兜头笼罩下来。 初熏惊愕地抬了眼。 视界仿佛按下Print screen键般,就此定格。 行道树下光影斑驳,云朵在天空浅浅流动,风很静,只是再大的蝉鸣也比不过此时心跳激越的脉动,一下下,清晰有声地,扑通,扑通。如喧嚣的鼓点,顷刻覆盖了一切。 少年红色的发线短短绒绒,像火花伶俐跳跃,在她暗黑的瞳仁里渐渐灼烧成耀眼的光点。 回到家时已近晚上七点。公寓楼前壁灯明黄的光温暖而旖旎。叔叔不在家,倒是杜姨,看见进门的初熏脏乱的衣裙和脸蛋,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遇到小流氓了吗?” 小流氓?他好像也算得上……起先摇头的初熏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杜姨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一把拉了她在沙发上坐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给我好好讲清楚!” 原本是打算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只是话音出口,就自然演变成“回家路上遇到恶狗追,跑成这样的”。初熏浅浅地笑,“不用担心啦!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抵不过笑容的诚恳,杜姨权且相信了她。叮嘱她洗澡换身干净衣服去吃饭,初熏应答着进了房间。 反手关上门,她低头,胳膊肘已经渗出斑斑血丝。大概是逃跑途中撞到墙,不经意擦破了皮,现在竟然才觉得伤口又麻又疼。 将碘酒,酒精棉签和红药水按照次序一一涂了,初熏长呼一口气在床上。右臂抬高,凝视住手腕突起的腕骨不由出了神。 “才只有二十块啊?穷鬼!” 那个时候,少游就是这样拉住她的手,塞回了被他洗劫一空的钱包。然后他从口袋里翻出一支皱巴巴的红双喜,燃上了,晃着闲闲的鸭子步,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 香烟的余味在空气中悠然缭绕,少年不修边幅的身影像刻入心头多年的浮水印,清晰而又恍惚。初熏握紧自己的KITTY钱包,眼睛突然前所未有的干涩。她的声线融在风声里,低得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你好吗? 小白哥哥。 我很好。 只是很想你。 2 再怎样臆想也不过是场普通邂逅。 电风扇依然整日在教室天花板上飞速旋转,咯吱咯吱的,绞碎了蔓延进来的日光。 初熏不再走后门巷,虽然平时要多绕一圈远路,但也不再遇到类似的惊险事件。而那日遇见的小白哥哥,也再没见过面。 体育课,她和宁夏提着一网排球从仓库室出来。长长的走道上,尘埃在柔暖的光线里砌成了半透明的墙,余下的大片漾在地板上,铺设成不规则的明亮形状。她就在这样幻境的光影里看见他,横亘在二年H班的教室门口,做俯卧撑。 窗边几个男生笑嘻嘻地喊:“李少游,21个!李少游,22个!李少游,再来一个!”女生们则窃笑着唧唧喳喳私语。老师在讲台上敲敲讲桌,四周即刻安谧下来。 初熏跟着宁夏小心翼翼地在边缘空白处踏过,忍不住回了头,略略停住。他似是感觉到,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被他看得呆怔,一时松了手,众多排球落在地上发出扑扑的声响,手忙脚乱地捂住几个,另几个在砸中正拼力做俯卧撑的男生后,依然不安分地在地面弹动。 教室里顿时传来哄堂大笑。 初熏绯红着一张脸,硬着头皮蹲在地上把球一一收回丝网里。她刚刚起身,对方已经站到了她跟前,于是头也不敢抬,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上次是“谢谢”,这次是“对不起”,好像她每一次都只有亏欠他的份。 “又是你?”男生近在咫尺的呼吸有着真实的触感。 初熏抬起头,只见他不耐地扯开她手里的网球袋,扔进去一个排球。“走个路都这么不小心,你的眼睛长天上去了?!” 是抱怨的语气。初熏的心里却仿佛系着一根红气球,欢喜地挣脱了线,轻飘飘地飞起来。 少年错落有致的刘海在脸庞打上淡淡的阴影,眉间火红的朱纱痣也掩不住懒散的气质。这么近,她几乎都能数清他脸上细小的被描了金边的绒毛。 一根两根三根。 李少游。 “林初熏,你快一点啦!”直至宁夏的喊叫从楼梯那端远远地传过来,她才应一声,来不及再说什么,跳了脚匆忙跟过去。 林初熏。初熏……么。 少游唇角扬起的笑意在浮现了短暂的几秒后,又缓缓地沉寂下去。 她跑到了一楼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着整齐罗列的阶梯。 “真好……” “什么真好?” 从小学起就分在一个班的,同窗长达九年之久的男生宁夏,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嗯?哦,没什么。”初熏眉眼弯弯,忽略他鄙视的眼神,不再答话。 真好。原来她和他,竟然离得这么近。 就像那时候一样。 3 记忆是海,断了篇章。来路是纯白色的线团,牵起一头,便如思念,蜿蜒着绵延不绝。 不知尽头。 初熏枕在课桌上默写单词表,恍然出了神,记起那个时候的小白哥哥,顶一头自然黄的短发,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虎牙牙齿,尚显稚气的童声嚷嚷着——“小熏快来!” “小熏快来滑滑梯!” “小熏快来吃苹果!” “小熏快来……”那个时候的孤儿院还未搬迁,住在一座据说是民国时代将领的旧宅里,长廊的漆木地板踩上去“噔噔”作响,空气都似怀有旧日年代的味道。天光如河川漫长,可是小白哥哥在,她从来都不觉得寂寞。 躲猫猫时他和她一起蹲在空荡的大水缸,做早操时他和她一前一后伸胳膊踢腿。夏夜,他带她去后院的池塘边,月光清凉如水,萤火虫在夜空轻盈飞舞,绚烂得像下一场萤光雨。 小白哥哥捉几只放进玻璃瓶,初熏开心之余,问他,为什么冬天没有萤火虫呢? 小白哥哥的脸透澈而忧伤,夏天还没过完它们就会死掉的。 四岁的初熏放飞了所有的萤火虫,懵懵懂懂的,只觉得死掉是件难以面对的事。也渐渐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不来看她,不带她走。她和他们,原来早已在不同世界。 小白哥哥比她先一步被人领养。他离开那天第一次哭红了眼。他说小熏,你要记得我眉心这粒朱砂痣,记清楚,日后你一定要来找我。 她趴在院门的漆红栏杆上,狠命狠命地点头。 日后他便没有再回来过。再日后,初熏来到杜姨家,认识邻居臭小孩宁夏,也开始像正常孩子一样上学放学,有了自己的死党组,满怀期待而又磕磕碰碰地成长。 一晃十年。 所幸人海茫茫,还是让她找到他。 只是这么久不见,小白哥哥已不复当年的乖巧懂事。他三天两头就被叫去教导处训话,即便是热爱八卦的女生们谈起,也都是“李少游昨天借A片被XX老师刚好撞见哎”,或者“他今天又在XXX勒索了两个低年级学生”,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很少翘课,成绩算不上拔尖却至少排得上班级前20名。 宁夏对初熏所谓的“日后之约”表示出了极大的藐视,“你就知道他是小白哥哥了?眉心长朱砂痣的人多着呢!” 她毫不客气地踩他的脚,“他一定是。” 一定是一定是一定是。她如此笃定,就像相信爱也有天意。 少游斜拽着书包走出去了很远,才猛然回过头张望了一眼。那个SD娃娃般的女生果然猝不及防地刹住了脚步,一时又找不到躲藏的方位,站在原地尴尬地红通了脸。他难得地眯起眼,哈哈地大笑出来。 他一步一拖拉地大踏步走到她面前,直言不讳地说:“喂,你都跟踪我两天了,是不是喜欢我啊?” 初熏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他又说:“我和上一任女朋友刚分手,正无聊呢,要不你做我现任?” 大概觉得自己的搭讪方式吓到了她,少游声调慵懒地解释,“开玩笑呢,别当真,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把书包再次往上提了提,刚要转身,衣摆被人拉住。她仰起头,用糯米般柔婉的声音说,“我喜欢你。” “呃?”男生显然吃惊不小。 “很喜欢很喜欢。” 初熏脸上的潮红还未退去。说起“喜欢”,她眼瞳晶亮,唇角上弯成美好的弧度。 少游发着怔,半晌后,他的大手覆上她柔软的长发,“你是林初熏?” 三个字,念在唇瓣里,如一个完满的圆。 初熏懵懂地点头。 “为什么我会觉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曾经相识过?” 4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的了,这个孱弱而又安静的女孩子,话语不多,三番两次地跟在自己身后。看着她纯净甜美的笑容,心底仿佛有风吹过微微地泛起涟漪。 但是玫瑰于他,太过奢侈,他给不了别人任何幸福,更别提誓言。索性不纠结这日日蔓上心头的莫名情愫,不正经地玩乐度日。 放学的时候变了天,云朵黑沉沉地压下来,沉闷而窒息。沙丁鱼罐头似的公车颠簸了一路,不见了初熏的宁夏才知道她被挤得落了单。 彼时已经下起暴雨,少游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奔跑而过,看见躲在公车站棚下的初熏,一个跨步钻了过来,问:“怎么不回家?” 初熏摇头。他于是湿着手拍拍她的脑门,“怎样?去我家避雨吗?” 东绕西转的弄堂深处,少年推开院门,有些残破的平房搭棚连同院角的大槐树遮住大部分日光。 一位奶奶正倚在门口张望。他唰的跑过去,“奶奶你进去,当心着凉。”又拉过初熏,也不管害臊不害臊,嬉皮笑脸地说,“奶奶,这是你孙媳妇儿。” 奶奶就颤巍巍握住她的手,目光浑浊,声音重复念叨着,“好,好。” 初熏喜欢奶奶。她替她输理头发,修指甲,奶奶一直高兴地点头,不知怎么就潸然落了泪,“要是少游爸爸妈妈能看到,该多好啊,他们怎么偏偏就离了呢。” 接下去的低喃初熏听不太清楚,她轻轻揉着奶奶的肩安慰晚饭是她自告奋勇做的,却在连连打翻了三个瓷碗后被少游一句“你还是老实在客厅呆着吧”推出了厨房。初熏趴在玻璃窗前,看他挽起袖子熟练地炒番茄鸡蛋,心里潮湿得如同下雨。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过得都不好。所以他不来找她。所以他勒索低年级学生,玩世不恭却不敢掉下功课。 她融融的声音不留神地喊他,小白哥哥。 木门被哐当一声吹开,风烈烈地灌进来。少游扬了眉,大声喊,“你刚刚说什么?” 她的长发如丝绸轻扬飞舞。也是太久了,她可以记得他的朱砂痣,他却无法记得她。 “以后,我可以天天来看奶奶吗?”她深呼一口气,笑容光灿地开口。 宁夏开始发觉初熏不太对劲。 早餐明明吃过了还要带一份。周一的零花钱刚到手里就花了个精光,理由还花样繁多。有时候她拦住他,眨巴着眼睛问:“宁夏你再借我点钱好不好?” 他疑惑地追问:“你最近都在干什么?那什么小白哥哥……你真和他在一起了?” 女生揪住男生的衣领,把他拉到和她齐高的水平,俯在他耳边说,“不准告诉杜姨,否则……” 直至男生举手投降,“知道啦知道啦!”然后在“无期限无利息”地“借”出身上所有钱后,女生才蹦蹦跳跳心满意足地跑远。 宁夏看着初熏的背影收敛了微笑。 他咬住下唇。 所谓“我喜欢的人得到幸福就是我的幸福”这句话真XX的混蛋。 然后他轻轻而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5 早春的第一场雨后,空气是脆薄的冰凉,初熏穿着呢子大衣站在林荫树下,脚边的梧桐落叶黄澄澄一片。 少游出来的时候初晴的阳光刚好从云朵的罅缝穿出,照在他脸上如梦境般恍惚。初熏眯起眼,心下没来由忽地一跳。 两个人看电影,是政府楼后方临街破旧的小电影院。她兴趣盎然,他却在开场十分钟内睡着。 初熏出神地盯住沉睡中的少游,脸上漾着被放大的幸福光耀。整部片下来,除了记住一句台词,她完全没注意放过什么。天黑到影院打烊的时候,他才打着哈欠醒过来。 “糟了,都10点了你怎么不喊我?!”少游一边抓着头一边拉起初熏,“赶快,我送你回家。” 初熏于是任由他牵了她的手走。街灯的光柔和地倾泻下来,她的脸他的发稍便染上一层暖绒绒的橘黄。她多想就这样没有尽头地走下去,手牵手,彼此心无芥蒂地微笑。 不曾想,在临近家门的街道上,遇见了正焦急出来寻找的杜姨和宁夏。 “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找你都快找疯了?!”杜姨从少游手中拉过初熏,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 “他……” 初熏的手心被她拽得生紧。杜姨盯住一脸玩世不恭的少游,转过身打断了她,“我们走。” 她迈出几步又回头,少游还是同样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突然不忍,用力挣脱掉杜姨的手,说:“我不回去!” 初熏朝少游奔过去的时候如此决绝,没有看见身后宁夏黯然下去的表情。 女生的头埋进自己带着肥皂味的高领毛衣里,即使穿上了厚棉的冬衣,还是能感觉到她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 “呐,你也喜欢我吗?” 心里的某个一直坚固地垒起冰河的角落塌陷了一角,然后呼啦啦着溃不成军。少游抱紧了初熏,“嗯……喜欢。”好喜欢。 第一次,他想他再也放不开。 6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他不走小楼巷,如果他没遇见那帮人一边骂娘一边拳脚相向,如果他记起那个叫“ANNA”的就是初次敲诈初熏的卷发女生,如果他忽略她颤抖身体下的斑斑血迹……少游想他现在也许会安然无恙地坐在初熏身边,眯眼喊她的名字,初熏,初熏。 事实却是,在ANNA呆滞地面对即将迎面踹下的一脚时他一个箭步拉起她冲了出去。 却被追上,听见为首的怒不可遏地嚷:“臭婊子,叫你不说!那小白脸就是他对不对?!” 暗夜阴霾,似有无数根棍棒,劈头砸下。 尽管被杜姨教育到大半夜,初熏仍然像往常一样早起,在书包里偷偷放好两人份的面包牛奶下了楼。等公车的时候不经意看见报摊上的地方新闻头条用黑色粗体醒目地标示着:小楼巷少女妈妈私奔,被追打至流产。 五寸大的彩色照片,少游的茶色毛衣像一面鲜明夺目的旗帜。 初熏的脑袋“嗡”的一下当即炸开。她抓起报纸想要看清楚铅字内容,泪却抑制不住地,啪嗒啪嗒直往外涌。她狠命地擦,眼眶始终蓄满了泪,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世界仿佛轰然倒塌。 7 少游的头缠上厚厚的纱布,躺在观察室的白色病床上,一直昏迷。 ANNA却是清醒的,坐在隔床窝起被单,一语不发。初熏想问清事情始末,被闻讯蜂拥而至的记者推搡在地。 随着冰凉的地板一同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的,还有ANNA在镜头前冰凉的声音。她泪流不止地说,“是我的错,我不该同时爱上两个男人……现在宝宝没了……对不起。” 对不起。 初熏声音轻喃,仿佛梦呓,神思迷离都不似自己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起了身。少游睡着的表情像个单纯的小孩。看着看着,心里的酸楚仿佛啤酒泡,争先恐后地四溢出来。初熏牵过他的手掌,十指交叉,握紧又松开。她想喊他,少游,少游,少游……唇瓣微张,音节却卡在声带里,拨尖不出。 夕阳惶惶然的,一路西沉下去。斑斓云朵席卷了整片天空。渐次层叠起来的红黄色光线,在墙上映照出窗棂落寞的投影。 少游迷蒙中听见耳畔似有水珠落下,睁开眼,白漆门在眼前缓缓关上。 初熏离开的时候经过空旷的长廊,标示着红十字的林立建筑像一座巨大的白色岛屿。 到底被隔成了千山万水,在她不知觉的瞬间,上帝指尖轻轻一拨动,时光偏离了轨道,庄园荒芜成苍田。那些从前在彼此间曾经盛放过的美好笑靥,心跳与脉动,快乐与悲伤,在多年后一个同初见时相似的黄昏,统统湮灭在记忆的尘埃里。 如一种与生俱来,逾越不开的宿命。 拿过枕边已经皱褶的报纸,少游静坐良久。 ANNA愧疚地道歉。一直缄默的少游终于开口,“这样保护着那个人……你一定真的很爱他。” “……嗯。”女生淤青的唇角扬起甜蜜的浅笑。 少游想起藤萝花架下他拉着她奔跑。想起她躲在公车站下茫然无助的神色。她长发飘扬在风里朝他微笑。他抱紧她时满心的酸甜与疼痛。她柔婉或固执的表情在他眼里早已打磨成最华美的宝石,散发出比太阳还要璀璨的光亮。 原来爱不是一朝一夕,却可以一点一面地渗入。 “笨蛋。” 少年望向窗外,天空明明很近却又遥远得难以触摸,“初熏你真是个……大笨蛋。” 世界就此两两相离。 不再回头看。初熏慢慢地走过出口,走过花坛边等候多时的宁夏,走过街道上的白色斑马线。红绿灯明明灭灭,在十字路口交错闪烁,如同她此时起浮不定的心跳。 宁夏没有追问少游的任何消息,一提就是伤口。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滔滔不绝地谈着UFO或八卦话题。他站在初熏左侧,安静地像个绅士。 地铁到了站。 “难得哎,周末还有空位。”宁夏在靠近站门的方位站定,示意她,“初熏坐这里吧。”自己却扬手拉住吊环。 女生顿一顿,忍不住拉拉他的衣角提醒,“宁夏,这里可以坐两个……”他略微一怔,然后粲然笑笑,一同坐下。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自己吧。一直以来习惯了保持如影随形的距离,那一步她不提,他就从不越过。 “想睡就睡一会。” 只要能做到的…… “不用担心,到站我喊你。” 就都做了吧。 宁夏看着初熏疲惫地闭上眼,一瞬间心里的潮汐在银白月光下喷薄着涨落。 感觉到脑袋被一只温暖大手揽过去的时候,初熏惊动地睁开了眼。男生目不斜视地看着对面读报纸的大叔,脸上有略微的腼腆神色。她释怀地微笑,安心地靠上他的肩膀。 “宁夏。” “嗯?” “一直这样……就好了。” “……” 短暂到几秒却又漫长得有如一个世纪的停顿后,是男生闷而轻声的回答,“傻瓜。” 地铁在隧道里迅疾飞驰,黑的景白的灯。初熏重新闭上眼,鼻翼间溢满男生特有的青草香气,一丝一缕,漾着温暖。 原来事情到了最后都是会离开。我们,你们,他们,谁也逃不掉。所以少游呵,就这样说了再见。 8 一年C班的林初熏失了踪。 只有少游的奶奶见过她最后一面。她提着大堆水果食品,笑吟吟地说少游被选拔到北京参加数学竞赛,要几天后才能回来。她把一切都整理妥当,又请邻居多照看点,就离开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宁夏找遍了城镇大大小小的角落。而彼时的初熏,坐在喧嚣的火车上看窗外繁芜的红木棉,树下田间,浮花点点,宛若桃源胜地。 手心是从孤儿院院长那里复印的登记单,领养人地址一栏,写着昌江,李安。 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找回他的爸爸妈妈……再华丽盛大的演出终将谢幕,只是,少游的生命里或许她再不能出现。 木棉乡。 初熏沿着地址一路寻找,她的手掌平移到越出自己一个多头的高度,“请问您知道这附近有个叫李安的中年大叔吗?170公分左右,差不多……这么高。” 临近中午仍然一无所获。初熏在街边副食店买了瓶水,老板娘瞟一眼登记单上的照片,随口说:“这不是秀丽她老公吗?” 初熏激动得差点呛了水,她问,“阿姨,真的吗?你确定你没认错?!” 老板娘点头,“是啊,住了十多年了,他们有个领养的孩子叫李小白,昨天还在我这里买过薯片呢!” 初熏的眼睛倏的睁大。 循着老板娘的指点走进那幢红屋顶的楼房,初熏在二楼口,见到抱着一堆光碟下楼的李小白。 真正的小白哥哥壮得像只小狗熊,小平头,宽边眼镜不太合衬地挂在塌鼻梁上,眉心一粒火红的朱砂痣。依稀还辨认得出幼时的轮廓。他略微喘着气说“让让,让让”,庞大的身躯擦过她的胳膊,咚咚的脚步声震起细小的灰尘。远去。 初熏靠在白墙上,突然笑得眼泪都要出来。 少游奶奶曾经说过,昌江是她的老家。她的儿子,也叫李安。 只是从头到尾,都如宁夏所说,是场巧合。 初熏突然想起当日在那个破旧电影院里看《不了情》,她独独记得了面的一句台词。 果冻时代,奶油精神。 我们是糖,甜到哀伤。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木落根归,无疾而终。 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成为少游的归根,亦或者,他们是两颗各自甜到哀伤的糖果。木棉花簌簌地落,她突然觉得,是不是真的小白哥哥已经无关紧要,那些如河川漫长的天光,夏夜的萤火虫,以及幼年时光里单纯又美好的小誓言,到了如今,埋葬在回忆里是最好的结局。 而她现在所要做的,是飞上火车,重新找回一个叫做李少游的红发少年,不管他同不同意,她要抱住他,告诉他她永远爱他。 谁也抢不走。 -END, 大家好,我是小福。爱文字爱音乐交友。 久违了!受伤的人儿,祝你们幸福。 我只想有人愿意当我最忠实的听众听我的牢骚听我的故事听我一个人疯子般自言自语的碎碎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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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小福:萤火虫照亮遗忘了的白 / 文-纪小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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