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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痛姑妈

发布时间:2016-04-20 13:33:11

這個故事我們是從哪兒搜集來的呢?

你想知道嗎?

我們是從一個裝着許多舊紙的桶裏搜集來的。有許多珍貴的好書都跑到熟菜店和雜貨店裏去了;它們不是作爲讀物,而是作爲必需品待在那兒的。雜貨店包澱粉和咖啡豆需要用紙,包鹹青魚、黃油和幹酪也需要用紙。寫着字的紙也是可以有用的。

有些不應該待在桶裏的東西也都跑到桶裏去了。

我認識一個雜貨店裏的學徒——他是一個熟菜店老板的兒子。他是一個從地下儲藏室裏升到店面上來的人。他閱讀過許多東西——雜貨紙包上印的和寫的那類東西。他收藏了一大堆有趣的物件,其中包括一些忙碌和粗心大意的公務員扔到字紙簍裏去的重要文件,這個女朋友寫給那個女朋友的秘密信,造謠中傷的報告——這是不能流傳、而且任何人也不能談論的東西。他是一個活的廢物收集機構;他收集的作品不能算少,而且他的工作範圍也很廣。他既管理他父母的店,也管理他主人的店。他收集了許多值得一讀再讀的書或書中的散頁。

他曾經把他從桶裏——大部分是熟菜店的桶裏一一收集得來的抄本和印刷物拿給我看。有兩三張散頁是從一個較大的作文本子上扯下來的。寫在它們上面的那些非常美麗和清秀的字體立刻引起我的注意。

“這是一個大學生寫的!”他說。“這個學生住在對面,是一個多月以前死去的。人們可以看出,他曾經害過很厲害的牙痛病。讀讀這篇文章倒是蠻有趣的!這裏不過是他所寫的一小部分。它原來是整整一本,還要多一點。那是我父母花了半磅綠肥皂的代價從這學生的房東太太那裏換來的。這就是我救出來的幾頁。”

我把這幾頁借來讀了一下。現在我把它發表出來。

它的标題是:

小時候,姑媽給我糖果吃。我的牙齒應付得了,沒有爛掉。現在我長大了,成爲一個學生。她還用甜東西來慣壞我,并且說我是一個詩人。

我有點詩人品質,但是還不夠。但我在街上走的時候,我常常覺得好像是在一個大圖書館裏散步。房子就像是書架,每一層樓就好像放着書的格子。這兒有日常的故事,有一部好的老喜劇,關于各種學科的科學著作;那兒有黃色書刊和優良的讀物。這些作品引起我的幻想,使我作富于哲學意味的沉思。

我有點詩人品質,但是還不夠。許多人無疑也會像我一樣,具有同等程度的詩人品質;但他們并沒有戴上寫着“詩人”這個稱號的徽章或領帶。

他們和我都得到了上帝的一件禮物——一個祝福。這對于自己是很夠了,但是再要轉送給别人卻又不足。它來時像陽光,具有靈魂和思想。它來時像花香,像一支歌;我們知道和記得其它,但是卻不知道它來自什麽地方。

前天晚上,我坐在我的房間裏,渴望讀點什麽東西,但是我既沒有書,也沒有報紙。這時有一起新鮮的綠葉從菩提樹上落下來了。風把它從窗口吹到我身邊來。我望着散布在那上面的許多葉脈。一隻小蟲在上面爬,好像要對這片葉子作深入的研究似的。這時我就不得不想起人類的智慧。我們也在葉子上爬,而且也隻知道這葉子,但是卻喜歡談論整棵大樹、根子、樹幹、樹頂。這整棵大樹包括上帝、世界和永恒,而在這一切之中我們隻知道這一小片葉子!

當我正在坐着的時候,米勒姑媽來看我。

我把這片葉子和上面的爬蟲指給她看,同時把我的感想告訴她。她的眼睛馬上就亮起來了。

“你是一個詩人!”她說,“可能是我們的一個最大的詩人!如果我能活着看到,我死也瞑目。自從造酒人拉斯木生入葬以後,我老是被你的豐富的想象所震驚。”

米勒姑媽說完這話,就吻了我一下。

米勒姑媽是誰呢?造酒人拉斯木生是誰呢?

我們小孩子把媽媽的姑媽也叫做“姑媽”;我們沒有别的稱呼喊她。

她給我們果子醬和糖吃,雖然這對我們的牙齒是有害的。

不過她說,在可愛的孩子面前,她的心是很軟的。孩子是那麽心愛糖果,一點也不給他們吃是很殘酷的。

我們就爲了這事喜歡姑媽。

她是一個老小姐;據我的記憶,她永遠是那麽老!她的年紀是不變的。

早年,她常常吃牙痛的苦頭。她常常談起這件事,因此她的朋友造酒人拉斯木生就幽默地把她叫做“牙痛姑媽”。

最後幾年他沒有釀酒;他靠利息過日子。他常常來看姑媽;他的年紀比她大一點。他沒有牙齒,隻有幾根黑黑的牙根。

他對我們孩子說,他小時候吃糖太多,因此現在變成這個樣子。

姑媽小時候倒是沒有吃過糖,所以她有非常可愛的白牙齒。

她把這些牙齒保養得非常好。造酒人拉斯木生說,她從不把牙齒帶着一起去睡覺!①

我們孩子們都知道,這話說得太不厚道;不過姑媽說他并沒有什麽别的用意。

有一天上午吃早飯的時候,她談起晚上做的一個惡夢:她有一顆牙齒落了。

“這就是說,”她說,“我要失去一個真正的朋友。”

“那是不是一顆假牙齒?”造酒人說,同時微笑起來。“要是這樣的話,那麽這隻能說你失去了一個假朋友!”

“你真是一個沒有禮貌的老頭兒!”姑媽生氣地說——我以前沒有看到過她像這樣,以後也沒有。

後來她說,這不過是她的老朋友開的一個玩笑罷了。他是世界上一個最高尚的人;他死去以後,一定會變成上帝的一個小安琪兒。

這種改變使我想了很久;我還想,他變成了安琪兒以後,我會不會再認識他。轉自兒童故事網:www.qigushi.com

那時姑媽很年輕,他也很年輕,他曾向她求過婚。她考慮得太久了,她坐着不動,坐得也太久了,結果她成了一個老小姐,不過她永遠是一個忠實的朋友。

不久造酒人拉斯木生就死了。

他被裝在一輛最華貴的柩車上運到墓地上去。有許多戴着徽章和穿着制服的人爲他送葬。

姑媽和我們孩子們站在窗口哀悼,隻有鹳鳥在一星期以前送來的那個小弟弟沒有在場。②

柩車和送葬人已經走過去了,街道也空了,姑媽要走,但是我卻不走。我等待造酒人拉斯木生變成安琪兒。他既然變成了上帝的一個有翅膀的孩子,他一定會現出來的。

“姑媽!”我說。“你想他現在會來嗎?當鹳鳥再送給我們一個小弟弟的時候,它也許會把安琪兒拉斯木生帶給我們吧?”

姑媽被我的幻想所震動;她說:“這個孩子将來要成爲一個偉大的詩人!”當我在小學讀書的整個期間,她重複地說這句話,甚至當我受了堅信禮以後,進了大學,她還說這句話。

過去和現在,無論在“詩痛”方面或在牙痛方面,她總是最同情我的朋友。這兩種病我都有。

“你隻須把你的思想寫下來,”她說,“放在抽屜裏。讓·保爾③曾經這樣做過;他成了一個偉大的詩人,雖然我并不怎樣喜歡他,因爲他并不使人感到興奮!”

跟她作了一番談話以後,有一天夜裏,我在苦痛中和渴望中躺着,迫不及待地希望成爲姑媽在我身上發現的那個偉大詩人。我現在躺着害“詩痛”病,不過比這更糟糕的是牙痛。它簡直把我摧毀了。我成爲一條痛得打滾的蠕蟲,臉上貼着一包草藥和一張芥子膏藥。

“我知道這味道!”姑媽說。

她的嘴邊上現出一個悲哀的微笑;她的牙齒白得發亮。

不過我要在姑媽和我的故事中開始新的一頁。

我搬進一個新的住處,在那兒住了一個月。我跟姑媽談起這事情。

“我是住在一個安靜的人家裏。即使我把鈴按三次,他們也不理我。除此以外,這倒真是一個熱鬧的房子,充滿了風雨聲和人的鬧聲。我是住在門樓上的一個房間裏。每次車子進來或者出去,牆上挂着的畫就要震動起來。門也響起來,房子也搖起來,好像發生了地震似的。假如我是躺在床上的話,震動就透過我的四肢,不過據說這可以鍛煉我的神經。當風吹起的時候——這地方老是有風的——窗鈎就擺來擺去,在牆上敲打。風吹來一次,鄰居的門鈴就響一下。

“我們屋子裏的人是分批回來的,而且總是晚間很晚的時候,直到夜深以後很久。住在這上面一層樓的一個房客白天在外面教低音管;他回來得最遲。他在睡覺以前總要作一次半夜的散步;他的步子很沉重,而且穿着一雙有釘的靴子。

“這兒沒有雙層的窗子,但是卻有破碎的窗玻璃,房東太太在它上面糊一層紙。風從隙縫裏吹進來,像牛虻的嗡嗡聲一樣。這是一首催眠曲。等我最後睡下了,馬上一隻公雞就把我吵醒了。關在雞埘裏的公雞和母雞在喊:住在地下室裏的人,天快要亮了。小矮馬因爲沒有馬廄,是系在樓梯底下的儲藏室裏的。它們一轉動就碰着門和門玻璃。

“天亮了。門房跟他一家人一起睡在頂樓上;現在他咯噔咯噔走下樓梯來。他的木鞋發出呱達呱達的響聲,門也在響,屋子在震動。這一切完了以後,樓上的房客就開始做早操。他每隻手舉起一個鐵球,但是他又拿不穩。球一次又一次地滾下來。在這同時,屋子裏的小家夥要出去上學校;他們又叫又跳地跑下樓來。我走到窗前,把窗子打開,希望呼吸到一點新鮮空氣。當我能呼吸到一點的時候,當屋子裏的少婦們沒有在肥皂泡裏洗手套的時候(她們靠這過生活),我是感到很愉快的。此外,這是一座可愛的房子,我是跟一個安靜的家庭住在一起。”

這就是我對姑媽所作的關于我的住房的報告。我把它描寫得比較生動;口頭的叙述比書面的叙述能夠産生更新鮮的效果。

“你是一個詩人!”姑媽大聲說。“你隻須把這話寫下來,就會跟狄更斯一樣有名:是的,你真使我感到興趣!你講的話就像繪出來的畫!你把房子描寫得好像人們親眼看見過似的!這叫人發抖!請把詩再寫下去吧!請放一點有生命的東西進去吧——人,可愛的人,特别是不幸的人!”

我真的把這座房子描繪了出來,描繪出它的響聲和鬧聲,不過文章裏隻有我一個人,而且沒有任何行動——這一點到後來才有。

這正是冬天,夜戲散場以後。天氣壞得可怕,大風雪使人幾乎沒有辦法向前走一步。

姑媽在戲院裏,我要把她送回家去。不過單獨一人行路都很困難,當然更說不上來陪伴别人。出租馬車大家一下就搶光了。姑媽住得離城很遠,而我卻住在戲院附近。要不是因爲這個緣故,我們倒可以待在一個崗亭裏,等等再說。

我們蹒跚地在深雪裏前進,四周全是亂舞的雪花。我攙着她,扶着她,推着她前進。我們隻跌下兩次,每次都跌得很輕。

我們走進我屋子的大門。在門口我們把身上的雪拍了幾下,到了樓梯上我們又拍了幾下;不過我們身上還有足夠的雪把前房的地板蓋滿。

我們脫下大衣和下衣以及一切可以脫掉的東西。房東太太借了一雙幹淨的襪子和一件睡衣給姑媽穿。房東太太說這是必須的;她還說——而且說得很對——這天晚上姑媽不可能回到家裏去,所以請她在客廳裏住下來。她可以把沙發當做床睡覺。這沙發就在通向我的房間的門口,而這門是經常鎖着的。

事情就這樣辦了。

我的爐子裏燒着火,桌子上擺着茶具。這個小小的房間是很舒服的——雖然不像姑媽的房間那樣舒服,因爲在她的房間裏,冬天門上總是挂着很厚的簾子,窗子上也挂着很厚的簾子,地毯是雙層的,下面還墊着三層紙。人坐在這裏面就好像坐在盛滿了新鮮空氣的、塞得緊緊的妻子裏一樣。剛才說過了的,我的房間也很舒服。風在外面呼嘯。

姑媽很健談。關于青年時代、造酒人拉斯木生和一些舊時的記憶,現在都湧現出來了。

她還記得我什麽時候長第一顆牙齒,家裏的人是怎樣的快樂。

第一顆牙齒!這是天真的牙齒,亮得像一滴白牛奶——它叫做乳齒。

一顆出來了,接着好幾顆,最後一整排都出來了。一顆挨一顆,上下各一排——這是最可愛的童齒,但還不能算是前哨,還不是真正可以使用一生的牙齒。

它們都生出來了。接着智齒也生出來了——它們是守在兩翼的人,而且是在痛苦和困難中出生的。

它們又落掉了,一顆一顆地落掉了!它們服務的期間沒有滿就落掉了,甚至最後一顆也落掉了。這并不是節日,而是悲哀的日子。

于是一個人老了——即使他在心情上還是年輕的。

這種思想和談話是不愉快的,然而我們卻還是談論着這些事情,我們回到兒童時代,談論着,談論着……鍾敲了12下,姑媽還沒有回到隔壁的那個房間裏去睡覺。

“我的甜蜜的孩子,晚安!”她高聲說。“我現在要去睡覺了,好像我是睡在我自己的床上一樣!”

于是她就去休息了,但是屋裏屋外卻沒有休息。狂風把窗子吹得亂搖亂動,打着垂下的長窗鈎,接着鄰家後院的門鈴響起來了。樓上的房客也回來了。他來來回回地作了一番夜半的散步,然後扔下靴子,爬到床上去睡覺。不過他的鼾聲很大,耳朵尖的人隔着樓板可以聽見。

我沒有辦法睡着,我不能安靜下來。風暴也不願意安靜下來:它是非常地活躍。風用它的那套老辦法吹着和唱着;我的牙齒也開始活躍起來:它們也用它們的那套老辦法吹着和唱着。這帶來一陣牙痛。

一股陰風從窗子那兒吹進來。月光照在地板上。随着風暴中的雲塊一隐一現,月光也一隐一現。月光和陰影也是不安靜的。不過最後陰影在地板上形成一件東西。我望着這種動着的東西,感到有一陣冰冷的風襲來。

地板上坐着一個瘦長的人形,很像小孩子用石筆在石板上畫出的那種東西。一條瘦長的線代表身體;兩條線代表兩條手臂,每條腿也是一劃,頭是多角形的。

這形狀馬上就變得更清楚了。它穿着一件長禮服,很瘦,很秀氣。不過這說明它是屬于女性的。

我聽到一種噓噓聲。這是她呢,還是窗縫裏發出嗡嗡聲的牛虻呢?

不,這是她自己——牙痛太太——發出來的!她這位可怕的魔王皇後,願上帝保佑,請她不要來拜訪我們吧!

“這兒很好!”她作出嗡嗡聲說。“這兒是一塊很好的地方——潮濕的地帶,長滿了青苔的地帶!蚊子長着有毒的針,在這兒嗡嗡地叫;現在我也有這針了。這種針需要拿人的牙齒來磨快。牙齒在床上睡着的這個人的嘴裏發出白光。它們既不怕甜,也不怕酸;不怕熱,也不怕冷;也不怕硬果殼和梅子核!但是我卻要搖撼它們,用陰風灌進它們的根裏去,叫它們得着腳凍病!”

這真是駭人聽聞的話,這真是一個可怕的客人。

“哎,你是一個詩人!”她說“我将用痛苦的節奏爲你寫出詩來!我将在你的身體裏放進鐵和鋼,在你的神經裏安上線!”

這好像是一根火熱的錐子在向我的顴骨裏鑽進去。我痛得直打滾。

“一次傑出的牙痛!”她說,“簡直像奏着樂的風琴,像堂皇的口琴合奏曲,其中有銅鼓、喇叭、高音笛和智齒裏的低音大箫。偉大的詩人,偉大的音樂!”

她彈奏起來了,她的樣子是可怕的——雖然人們隻能看見她的手:陰暗和冰冷的手;它長着瘦長的指頭,而每個指頭是一件酷刑和平具。拇指和食指有一個刀片和螺絲刀;中指頭上是一個尖錐子,無名指是一個鑽子,小指上有蚊子的毒液。

“我教給你詩的韻律吧!”她說。“大詩人應該有大牙痛;小詩人應該有小牙痛!”

“啊,請讓我做一個小詩人吧!”我要求着。請讓我什麽也不是吧!而且我也不是一個詩人。我隻不過是有做詩的陣痛,正如我有牙齒的陣痛一樣。請走開吧!請走開吧!”

“我比詩、哲學、數學和所有的音樂都有力量,你知道嗎?”她說。“比一切畫出的形象和用大理石雕出的形象都有力量!我比這一切都古老。我是生在天國的外邊——風在這兒吹,毒菌在這兒生長。我叫夏娃在天冷時替我穿衣服,亞當也是這樣。你可以相信,最初的牙痛可是威力不小呀!”

“我什麽都相信!”我說。“請走開吧!請走開吧!”“可以的,隻要你不再寫詩,永遠不要再寫在紙上、石板上、或者任何可以寫字的東西上,我就可以放松你。但是假如你再寫詩,我就又會回來的。”

“我發誓!”我說,“請讓我永遠不要再看見你和想起你吧!”

“看是會看見我的,不過比我現在的樣子更豐滿、更親熱些罷了!你将看見我是米勒姑媽,而我一定說:‘可愛的孩子,做詩吧。你是一個偉大的詩人——也許是我們所有的詩人之中一個最偉大的詩人!’不過請相信我,假如你做詩,我将把你的詩配上音樂,同時在口琴上吹奏出來!你這個可愛的孩子,當你看見米勒姑媽的時候,請記住我!”

于是她就不見了。

在我們分手的時候,我的顴骨上挨了一錐,好像給一個火熱的錐子鑽了一下似的。不過這一忽兒就過去了。我好像是漂在柔和的水上;我看見長着寬大的綠葉子的白睡蓮在我下面彎下去、沉下去了,萎謝和消逝了。我和它們一起下沉,在安靜和其中消逝了。

“死去吧,像雪一樣地融化吧!”水裏發出歌聲和響聲,“蒸發成爲雲塊,像雲塊一樣地飄走吧!”

偉大和顯赫的名字,飄揚着的勝利的旗子,寫在蜉蝣翅上的不朽的專利證,都在水裏映到我的眼前來。

昏沉的睡眠,沒有夢的睡眠。我既沒有聽到呼嘯的風,砰砰響的門,鄰居的鈴聲,也沒有聽見房客做重體操的聲音。多麽幸福啊!

這時一陣風吹來了,姑媽沒有上鎖的房門敞開了。姑媽跳起來,穿上衣服,扣上鞋子,跑過來找我。

她說,我睡得像上帝的安琪兒,她不忍心把我喊醒。

我自動地醒,把眼睛睜開。我完全忘記了姑媽就在這屋子裏。不過我馬上就記起來了,我記起了牙痛的幽靈。夢境和現實混成一起。

“我們昨夜道别以後,你沒有寫一點什麽東西嗎?”她問。

“我倒希望你寫點呢!你是我的詩人——你永遠是這樣!”

我覺得她在暗暗地微笑。我不知道,這是愛我的那個好姑媽呢,還是那位在夜裏得到了我的諾言的可怕的姑媽。

“親愛的孩子,你寫詩沒有?”

“沒有!沒有!”我大聲說。“你真是米勒姑媽嗎?”

“還有什麽别的姑媽呢?”她說。

這真是米勒姑媽。

她吻了我一下,坐進一輛馬車,回家去了。

我把這兒所寫的東西都寫下來了,這不是用詩寫的,而且這永遠不能印出來……

稿子到這兒就中斷了。

我的年輕朋友——這位未來的雜貨店員——沒有辦法找到遺失的部分。它包着熏鲭魚、黃油和綠肥皂在世界上失蹤了。它已經完成了它的任務。

造酒人死了,姑媽也死了,學生也死了——他的才華都到桶裏去了:這就是故事的結尾——關于牙痛姑媽的故事的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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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假牙齒,因爲假牙齒在睡覺前總是取出來的。

②根據丹麥民間傳說,新生的小孩子是鹳鳥送來的。

③讓·保爾(Jean Paul)是德國作家Jean Paul Eredrich Richter (1763—1825)的筆名,著作很多。他曾經想靠創作爲生,結果背了一身債。爲了逃避債主,他離開了故鄉,過着極端貧困的生活。

这个故事我们是从哪儿搜集来的呢?

你想知道吗?

我们是从一个装着许多旧纸的桶里搜集来的。有许多珍贵的好书都跑到熟菜店和杂货店里去了;它们不是作为读物,而是作为必需品待在那儿的。杂货店包淀粉咖啡豆需要用纸,包咸青鱼黄油和干酪也需要用纸。写着字的纸也是可以有用的。

有些应该待在桶里的东西也都跑到桶里去了。

认识一个杂货店里的学徒——他是一个熟菜店老板儿子。他是一个从地下储藏室里升到店面上来的人。他阅读过许多东西——杂货纸包上印的和写的那类东西。他收藏了一大堆有趣的物件,其中包括一些忙碌和粗心大意的公务员扔到字纸篓里去的重要文件,这个女朋友写给那个女朋友的秘密信,造谣中伤的报告——这是不能流传、而且任何人也不能谈论的东西。他是一个活的废物收集机构;他收集的作品不能算少,而且他的工作范围也很广。他既管理父母的店,也管理他主人的店。他收集了许多值得一读再读的书或书中的散页。

他曾经把他从桶里——大部分是熟菜店的桶里一一收集得来的抄本和印刷物拿给我看。有两三张散页是从一个较大的作文本子上扯下来的。写在它们上面的那些非常美丽和清秀的字体立刻引起我的注意。

“这是一个大学生写的!”他说。“这个学生住在对面,是一个多月以前死去的。人们可以看出,他曾经害过很厉害的牙痛病。读读这篇文章倒是蛮有趣的!这里不过是他所写的一小部分。它原来是整整一本,还要多一点。那是我父母花了半磅绿肥皂代价从这学生的房东太太那里换来的。这就是我救出来的几页。”

我把这几页借来读了一下。现在我把它发表出来。

它的标题是:

小时候,姑妈给我糖果吃。我的牙齿应付得了,没有烂掉。现在我长大了,成为一个学生。她还用甜东西来惯坏我,并且说我是一个诗人

我有点诗人品质,但是还不够。但我在街上走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好是在一个大图书馆里散步。房子就像是书架,每一层楼就好像放着书的格子。这儿有日常的故事,有一部好的老喜剧,关于各种学科的科学著作;那儿有黄色书刊和优良的读物。这些作品引起我的幻想,使我作富于哲学意味的沉思。

我有点诗人品质,但是还不够。许多人无疑也会像我一样,具有同等程度的诗人品质;但他们并没有戴上写着“诗人”这个称号的徽章或领带。

他们和我都得到了上帝一件礼物——一个祝福。这对于自己是很够了,但是再要转送给别人却又不足。它来时像阳光,具有灵魂和思想。它来时像花香,像一支歌;我们知道和记得其它,但是却不知道它来自什么地方。

前天晚上,我坐在我的房间里,渴望读点什么东西,但是我既没有书,也没有报纸。这时有一起新鲜的绿叶从菩提树上落下来了。风把它从窗口吹到我身边来。我望着散布在那上面的许多叶脉。一只小虫在上面爬,好像要对这片叶子作深入的研究似的。这时我就不得不想起人类的智慧。我们也在叶子上爬,而且也只知道这叶子,但是却喜欢谈论整棵大树、根子、树干、树顶。这整棵大树包括上帝、世界和永恒,而在这一切之中我们只知道这一小片叶子!

当我正在坐着的时候,米勒姑妈来看我。

我把这片叶子和上面的爬虫指给她看,同时把我的感想告诉她。她的眼睛马上就亮起来了。

“你是一个诗人!”她说,“可能是我们的一个最大的诗人!如果我能活着看到,我死也瞑目。自从造酒人拉斯木生入葬以后,我老是被你的丰富的想象所震惊。”

米勒姑妈说完这话,就吻了我一下。

米勒姑妈是谁呢?造酒人拉斯木生是谁呢?

我们小孩子把妈妈的姑妈也叫做“姑妈”;我们没有别的称呼喊她。

她给我们果子酱和糖吃,虽然这对我们的牙齿是有害的。

不过她说,在可爱的孩子面前,她的心是很软的。孩子是那么心爱糖果,一点也不给他们吃是很残酷的。

我们就为了这事喜欢姑妈。

她是一个老小姐;据我的记忆,她永远是那么老!她的年纪是不变的。

早年,她常常吃牙痛的苦头。她常常谈起这件事,因此她的朋友造酒人拉斯木生就幽默地把她叫做“牙痛姑妈”。

最后几年他没有酿酒;他靠利息过日子。他常常来看姑妈;他的年纪比她大一点。他没有牙齿,只有几根黑黑的牙根。

他对我们孩子说,他小时候吃糖太多,因此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姑妈小时候倒是没有吃过糖,所以她有非常可爱的白牙齿。

她把这些牙齿保养得非常好。造酒人拉斯木生说,她从不把牙齿带着一起去睡觉!①

我们孩子们都知道,这话说得太不厚道;不过姑妈说他并没有什么别的用意。

有一天上午早饭的时候,她谈起晚上做的一个恶梦:她有一颗牙齿落了。

“这就是说,”她说,“我要失去一个真正的朋友。”

“那是不是一颗假牙齿?”造酒人说,同时微笑起来。“要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只能说你失去了一个假朋友!”

你真是一个没有礼貌的老头儿!”姑妈生气地说——我以前没有看到过她像这样,以后也没有。

后来她说,这不过是她的老朋友开的一个玩笑罢了。他是世界上一个最高尚的人;他死去以后,一定会变成上帝的一个小安琪儿。

这种改变使我想了很久;我还想,他变成了安琪儿以后,我会不会再认识他。转自儿童故事网:www.qigushi.com

那时姑妈很年轻,他也很年轻,他曾向她求过婚。她考虑得太久了,她坐着不动,坐得也太久了,结果她成了一个老小姐,不过她永远是一个忠实的朋友。

不久造酒人拉斯木生就死了

他被装在一辆最华贵的柩车上运到墓地上去。有许多戴着徽章和穿着制服的人为他送葬。

姑妈和我们孩子们站在窗口哀悼,只有鹳鸟在一星期以前送来的那个小弟弟没有在场。②

柩车和送葬人已经走过去了,街道也空了,姑妈要走,但是我却不走。我等待造酒人拉斯木生变成安琪儿。他既然变成了上帝的一个有翅膀的孩子,他一定会现出来的。

“姑妈!”我说。“你想他现在会来吗?当鹳鸟再送给我们一个小弟弟的时候,它也许会把安琪儿拉斯木生带给我们吧?”

姑妈被我的幻想所震动;她说:“这个孩子将来要成为一个伟大的诗人!”当我在小学读书的整个期间,她重复地说这句话,甚至当我受了坚信礼以后,进了大学,她还说这句话。

过去和现在,无论在“诗痛”方面或在牙痛方面,她总是最同情我的朋友。这两种病我都有。

“你只须把你的思想写下来,”她说,“放在抽屉里。让·保尔③曾经这样做过;他成了一个伟大的诗人,虽然我并不怎样喜欢他,因为他并不使人感到兴奋!”

跟她作了一番谈话以后,有一天夜里,我在苦痛中和渴望中躺着,迫不及待地希望成为姑妈在我身上发现的那个伟大诗人。我现在躺着害“诗痛”病,不过比这更糟糕的是牙痛。它简直把我摧毁了。我成为一条痛得打滚的蠕虫,脸上贴着一包草药和一张芥子膏药。

我知道这味道!”姑妈说。

她的嘴边上现出一个悲哀的微笑;她的牙齿白得发亮

不过我要在姑妈和我的故事中开始新的一页。

我搬进一个新的住处,在那儿住了一个月。我跟姑妈谈起这事情。

“我是住在一个安静的人家里。即使我把铃按三次,他们也不理我。除此以外,这倒真是一个热闹的房子,充满了风雨声和人的闹声。我是住在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每次车子进来或者出去,墙上挂着的画就要震动起来。门也响起来,房子也摇起来,好像发生了地震似的。假如我是躺在床上的话,震动就透过我的四肢,不过据说这可以锻炼我的神经。当风吹起的时候——这地方老是有风的——窗钩就摆来摆去,在墙上敲打。风吹来一次,邻居的门铃就响一下。

“我们屋子里的人是分批回来的,而且总是晚间很晚的时候,直到夜深以后很久。住在这上面一层楼的一个房客白天在外面教低音管;他回来得最迟。他在睡觉以前总要作一次半夜的散步;他的步子很沉重,而且穿着一双有钉的靴子。

“这儿没有双层的窗子,但是却有破碎的窗玻璃,房东太太在它上面糊一层纸。风从隙缝里吹进来,像牛虻的嗡嗡声一样。这是一首催眠曲。等我最后睡下了,马上一只公鸡就把我吵醒了。关在鸡埘里的公鸡和母鸡在喊:住在地下室里的人,天快要亮了。小矮马因为没有马厩,是系在楼梯底下的储藏室里的。它们一转动就碰着门和门玻璃。

天亮了。门房跟他一家人一起睡在顶楼上;现在他咯噔咯噔走下楼梯来。他的木鞋发出呱达呱达的响声,门也在响,屋子在震动。这一切完了以后,楼上的房客就开始做早操。他每只手举起一个铁球,但是他又拿不稳。球一次又一次地滚下来。在这同时,屋子里的小家伙要出去上学校;他们又叫又跳地跑下楼来。我走到窗前,把窗子打开,希望呼吸到一点新鲜空气。当我能呼吸到一点的时候,当屋子里的少妇们没有在肥皂泡里洗手套的时候(她们靠这过生活),我是感到很愉快的。此外,这是一座可爱的房子,我是跟一个安静的家庭在一起。”

这就是我对姑妈所作的关于我的住房的报告。我把它描写得比较生动口头的叙述比书面的叙述能够产生更新鲜的效果。

“你是一个诗人!”姑妈大声说。“你只须把这话写下来,就会跟狄更斯一样有名:是的,你真使我感到兴趣!你讲的话就像绘出来的画!你把房子描写得好像人们亲眼看见过似的!这叫人发抖!请把诗再写下去吧!请放一点有生命的东西进去吧——人,可爱的人,特别是不幸的人!”

我真的把这座房子描绘了出来,描绘出它的响声和闹声,不过文章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没有任何行动——这一点到后来才有。

这正是冬天,夜戏散场以后。天气坏得可怕,大风雪使人几乎没有办法向前走一步。

姑妈在戏院里,我要把她送回家去。不过单独一人行路都很困难,当然更说不上来陪伴别人。出租马车大家一下就抢光了。姑妈住得离城很远,而我却住在戏院附近。要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倒可以待在一个岗亭里,等等再说

我们蹒跚地在深雪里前进,四周全是乱舞的雪花。我搀着她,扶着她,推着她前进。我们只跌下两次,每次都跌得很轻。

我们走进我屋子的大门。在门口我们把身上的雪拍了几下,到了楼梯上我们又拍了几下;不过我们身上还有足够的雪把前房的地板盖满。

我们脱下大衣和下衣以及一切可以脱掉的东西。房东太太借了一双干净的袜子和一件睡衣给姑妈穿。房东太太说这是必须的;她还说——而且说得很对——这天晚上姑妈不可能回到家里去,所以请她在客厅里住下来。她可以把沙发当做床睡觉。这沙发就在通向我的房间的门口,而这门是经常锁着的。

事情就这样办了。

我的炉子里烧着火,桌子上摆着茶具。这个小小的房间是很舒服的——虽然不像姑妈的房间那样舒服,因为在她的房间里,冬天门上总是挂着很厚的帘子,窗子上也挂着很厚的帘子,地毯是双层的,下面还垫着三层纸。人坐在这里面就好像坐在盛满了新鲜空气的、塞得紧紧的妻子里一样。刚才说过了的,我的房间也很舒服。风在外面呼啸。

姑妈很健谈。关于青年时代、造酒人拉斯木生和一些旧时的记忆,现在都涌现出来了。

她还记得我什么时候长第一颗牙齿,家里的人是怎样的快乐。

第一颗牙齿!这是天真的牙齿,亮得像一滴白牛奶——它叫做乳齿。

一颗出来了,接着好几颗,最后一整排都出来了。一颗挨一颗,上下各一排——这是最可爱的童齿,但还不能算是前哨,还不是真正可以使用一生的牙齿。

它们都生出来了。接着智齿也生出来了——它们是守在两翼的人,而且是在痛苦和困难中出生的。

它们又落掉了,一颗一颗地落掉了!它们服务的期间没有满就落掉了,甚至最后一颗也落掉了。这并不是节日,而是悲哀的日子。

于是一个人老了——即使他在心情上还是年轻的。

这种思想和谈话是不愉快的,然而我们却还是谈论着这些事情,我们回到儿童时代,谈论着,谈论着……钟敲了12下,姑妈还没有回到隔壁的那个房间里去睡觉。

“我的甜蜜的孩子,晚安!”她高声说。“我现在要去睡觉了,好像我是睡在我自己的床上一样!”

于是她就去休息了,但是屋里屋外却没有休息。狂风把窗子吹得乱摇乱动,打着垂下的长窗钩,接着邻家后院的门铃响起来了。楼上的房客也回来了。他来来回回地作了一番夜半的散步,然后扔下靴子,爬到床上去睡觉。不过他的鼾声很大,耳朵尖的人隔着楼板可以听见。

我没有办法睡着,我不能安静下来。风暴也不愿意安静下来:它是非常地活跃。风用它的那套老办法吹着和唱着;我的牙齿也开始活跃起来:它们也用它们的那套老办法吹着和唱着。这带来一阵牙痛。

一股阴风从窗子那儿吹进来。月光照在地板上。随着风暴中的云块一隐一现,月光也一隐一现。月光和阴影也是不安静的。不过最后阴影在地板上形成一件东西。我望着这种动着的东西,感到有一阵冰冷的风袭来。

地板上坐着一个瘦长的人形,很像小孩子用石笔在石板上画出的那种东西。一条瘦长的线代表身体;两条线代表两条手臂,每条腿也是一划,头是多角形的。

形状马上就变得清楚了。它穿着一件长礼服,很瘦,很秀气。不过这说明它是属于女性的。

我听到一种嘘嘘声。这是她呢,还是窗缝里发出嗡嗡声的牛虻呢?

不,这是她自己——牙痛太太——发出来的!她这位可怕的魔王皇后,愿上帝保佑,请她不要来拜访我们吧!

“这儿很好!”她作出嗡嗡声说。“这儿是一块很好的地方——潮湿的地带,长满了青苔的地带!蚊子长着有毒的针,在这儿嗡嗡地叫;现在我也有这针了。这种针需要拿人的牙齿来磨快。牙齿在床上睡着的这个人的嘴里发出白光。它们既不怕甜,也不怕酸;不怕热,也不怕冷;也不怕硬果壳和梅子核!但是我却要摇撼它们,用阴风灌进它们的根里去,叫它们得着脚冻病!”

这真是骇人听闻的话,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客人。

“哎,你是一个诗人!”她说“我将用痛苦的节奏为你写出诗来!我将在你的身体里放进铁和钢,在你的神经里安上线!”

这好像是一根火热的锥子在向我的颧骨里钻进去。我痛得直打滚。

“一次杰出的牙痛!”她说,“简直像奏着乐的风琴,像堂皇的口琴合奏曲,其中有铜鼓、喇叭、高音笛和智齿里的低音大箫。伟大的诗人,伟大的音乐!”

她弹奏起来了,她的样子是可怕的——虽然人们只能看见她的手:阴暗和冰冷的手;它长着瘦长的指头,而每个指头是一件酷刑和平具。拇指和食指有一个刀片和螺丝刀;中指头上是一个尖锥子,无名指是一个钻子,小指上有蚊子的毒液。

“我教给你诗的韵律吧!”她说。“大诗人应该有大牙痛;小诗人应该有小牙痛!”

“啊,请让我做一个小诗人吧!”我要求着。请让我什么也不是吧!而且我也不是一个诗人。我只不过是有做诗的阵痛,正如我有牙齿的阵痛一样。请走开吧!请走开吧!”

“我比诗、哲学、数学和所有的音乐都有力量,你知道吗?”她说。“比一切画出的形象和用大理石雕出的形象都有力量!我比这一切都古老。我是生在天国的外边——风在这儿吹,毒菌在这儿生长。我叫夏娃在天冷时替我穿衣服,亚当也是这样。你可以相信,最初的牙痛可是威力不小呀!”

“我什么都相信!”我说。“请走开吧!请走开吧!”“可以的,只要你不再写诗,永远不要再写在纸上、石板上、或者任何可以写字的东西上,我就可以放松你。但是假如你再写诗,我就又会回来的。”

“我发誓!”我说,“请让我永远不要再看见你和想起你吧!”

“看是会看见我的,不过比我现在的样子更丰满、更亲热些罢了!你将看见我是米勒姑妈,而我一定说:‘可爱的孩子,做诗吧。你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也许是我们所有的诗人之中一个最伟大的诗人!’不过请相信我,假如你做诗,我将把你的诗配上音乐,同时在口琴上吹奏出来!你这个可爱的孩子,当你看见米勒姑妈的时候,请记住我!”

于是她就不见了。

在我们分手的时候,我的颧骨上挨了一锥,好像给一个火热的锥子钻了一下似的。不过这一忽儿就过去了。我好像是漂在柔和的水上;我看见长着宽大的绿叶子的白睡莲在我下面弯下去、沉下去了,萎谢和消逝了。我和它们一起下沉,在安静和其中消逝了。

“死去吧,像雪一样地融化吧!”水里发出歌声和响声,“蒸发成为云块,像云块一样地飘走吧!”

伟大和显赫的名字,飘扬着的胜利的旗子,写在蜉蝣翅上的不朽的专利证,都在水里映到我的眼前来。

昏沉的睡眠,没有梦的睡眠。我既没有听到呼啸的风,砰砰响的门,邻居的铃声,也没有听见房客做重体操的声音多么幸福啊!

这时一阵风吹来了,姑妈没有上锁的房门敞开了。姑妈跳起来,穿上衣服,扣上鞋子,跑过来找我。

她说,我睡得像上帝的安琪儿,她不忍心把我喊醒。

我自动地醒,把眼睛睁开。我完全忘记了姑妈就在这屋子里。不过我马上就记起来了,我记起了牙痛的幽灵梦境和现实混成一起。

“我们昨夜道别以后,你没有写一点什么东西吗?”她问。

“我倒希望你写点呢!你是我的诗人——你永远是这样!”

我觉得她在暗暗地微笑。我不知道,这是爱我的那个好姑妈呢,还是那位在夜里得到了我的诺言的可怕的姑妈。

“亲爱的孩子,你写诗没有?”

“没有!没有!”我大声说。“你真是米勒姑妈吗?”

“还有什么别的姑妈呢?”她说。

这真是米勒姑妈。

她吻了我一下,坐进一辆马车,回家去了。

我把这儿所写的东西都写下来了,这不是用诗写的,而且这永远不能印出来……

稿子到这儿就中断了

我的年轻朋友——这位未来的杂货店员——没有办法找到遗失的部分。它包着熏鲭鱼、黄油和绿肥皂在世界上失踪了。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

造酒人死了,姑妈也死了,学生也死了——他的才华都到桶里去了:这就是故事的结尾——关于牙痛姑妈的故事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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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假牙齿,因为假牙齿在睡觉前总是取出来的。

②根据丹麦民间传说,新生的小孩子是鹳鸟送来的。

③让·保尔(Jean Paul)是德国作家Jean Paul Eredrich Richter (1763—1825)的笔名,著作很多。他曾经想靠创作为生,结果背了一身债。为了逃避债主,他离开了故乡,过着极端贫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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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牙痛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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