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页：你爱我一秒，我用一生忘掉。我只是一个悲催的女二号，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你愛我一秒，用一生忘掉【一】每一隻氣球上都畫着一張笑臉你是千堆雪我是長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我站在公園的噴水池旁邊凍得直哆嗦，還是裝出豪氣幹雲的樣子哼着歌。小販舉着氫氣球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每一隻氣球上都畫着一張笑臉，它們讓我想起何未曦。他會來嗎？聖誕節的期盼，像一枚糖果，又像一顆毒藥。我給他遞了一封情信，上面書寫着我的癡心和仰慕，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何未曦，你如果願意給我機會，請到玉林公園來。我等你。就這樣，我從天亮等到天黑，等到公園都關門了，管理員隻差沒有拿簸箕把我端走，何未曦沒有來。他讓我失戀了。第二天我沒精打采去學校，食堂買雞腿送雞翼，竟然也沒有引起我的狂笑或者尖叫。夏弛用他一貫慈悲的眼神看我：輕染，有心事？我說我失戀了。他問我戀了哪家的少爺，我說就是你們班的何未曦。夏弛的眼睛瞪得比銅錢還大，妹子，他說，你幾時看上他的，怎麽不跟我商量商量，你知不知道何未曦是有女朋友的？我當場愣住了。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如果知道，我一定不會傻了吧唧地去充當小三。那樣一想我心裏仿佛好過了一點，我的失敗，也許不是因爲我的魅力不足，而是因爲何未曦已經名草有主。夏弛問我是怎樣認識何未曦的。我想了想，其實真的不确定我跟他到底算不算認識。隻因爲有天我在花園裏思考褒姒的服裝和造型，思考她在觐見周幽王的時候，應該是什麽姿勢什麽表情，想得入了神，就對着樹幹羞答答地做了一個行禮的姿勢，擡起頭卻見樹後走出一個人驚愕地望着我。夏弛聽了哈哈大笑，說你看人家何未曦長得帥，就以爲他是你的周幽王了？我真是有一瞬間的心猿意馬。好像何未曦是從古代穿越而來，翩翩少年郎，周幽王哪裏比得上他。我就那樣被他的容顔蠱惑了。我是學校Cosplay社團的社長，夏弛是副社長，我們做過不少經典的曆史橋段，到了烽火戲諸侯這一出，我以爲我也可以有自己的戲了，卻沒想到還是水中撈月，一場空。夏弛說何未曦跟他的女朋友從高中開始就戀愛了，他們一起報讀這所大學，已經是情比金堅，我是無法撼動的。我說我也沒打算撼動，挖人牆角是可恥的行爲。我想，我損失的不過就是一個美男子而已，天下美男子何其多，我又何必單戀他一個？【二】我怒放的心花裏隻有你我家附近有一條長長的酒吧街，有時候我抄近路回家，會從巷子裏逶迤而過。那天沒想到會遇見何未曦。準确說，沒想到何未曦會走在我前面。他沒有發現我，他隻是獨自貓着腰鑽進了一間酒吧灰色的布簾。那背影看上去有點落寞，不像那個在樹後對我微笑的何未曦。我管不住自己，也跟着鑽了進去。何未曦的酒量看起來并不好，連着喝了三杯，眼神就有點飄。我學電視裏那樣拿餐牌擋着臉，覺得自己跟做賊似的。服務員過來說了兩遍，小姐，我們這裏最低消費每人28，我說我要白開水，他說您要喝28塊錢的白開水就别來我們這樣的小店啊，我說我要白開水，他被我氣得翻白眼。還好何未曦沒有坐多久就走了，我撇開服務員撒腿就跑，我聽見他在背後罵我，可是我怒放的心花裏隻有何未曦。我發現他醉了，表情很愁苦，腳步很虛浮，我覺得這就是我趁虛而入的好時候。呸！我不能做小三，不能挖牆腳！我糾正自己的思想，這不叫趁虛而入，這叫同學之間友愛互助！何未曦走着走着，在花壇邊上坐下來，然後就哇哇狂吐。我上去給他遞了兩張紙巾。他眯縫着眼睛看我，是你啊，江輕染。我說，你還認得我，應該醉得不是太厲害。他低下頭，擦幹淨嘴，還是坐着。我問你沒事跑去喝酒幹什麽？他說我想嘗嘗酒是什麽滋味。我驚訝地看着他，純潔的何未曦，這是你人生裏第一次飲酒？他點頭。傻笑着說我是不是很英勇。我扯了扯他的胳膊，說，起來吧，英勇的何未曦，回家喝點醋，清醒清醒。何未曦搖了搖頭，我不回去，滿身酒氣，被爸媽發現了，日子又不得安甯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醉酒兼有心事的人特别話痨，什麽都愛噼裏啪啦往外掏。何未曦說，他父親是酒鬼，經常喝得爛醉，然後跟母親大吵大鬧，有時候兩個人大打出手，有幾次都殃及到他。他伸出手給我看手臂内側的傷疤，說這就是被酒瓶子的碎片劃傷的。他的臉紅紅的，帶着笑，帶着戲虐帶着無所謂，可是我卻聽得心裏發疼。那種疼，就好像恨不得自己當時也在場，噙着血淚也要替他擋。他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說，如果我爸媽知道我喝酒了，他們不知道又會鬧成什麽樣子，輕染，我不能回家。他的眼睛裏面裝着星星，散發的寒光，好像要把我凍得結成霜。可是我的手腕卻火辣辣地疼，被他的五指擰出深深的紅印，等他松開的時候，紅印漸漸消退，我想，它們一定滲進皮膚裏去了。【三】我隻是一個悲催的女二號我帶何未曦去找夏弛。請夏弛收容他一晚。夏弛家住的是寬敞豪華的别墅，單是客房就有四五間。夏弛問我，你要不要也住下來照顧他？我聽出他的語氣裏有嘲讪的意味。白了他一眼，我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你以爲演青春偶像劇啊？如果這真的是一出青春偶像劇，我想我一定是悲催的女二號。因爲是周末，雙休，我一大早就興高采烈往夏弛家跑。手裏還拎着熱乎乎的豆漿油條。可我還是去晚了。女主角比我更早登場。何未曦的女朋友洛亭亭來接走了他，聽說他們要去嘉年華。我傻站在院子裏，晨光打在我身上，我忽然覺得很失落。我隻是想探望兼安慰何未曦而已，再與他分享我最愛的豆漿油條，如此而已，再沒有别的更多的企圖了。可是，竟然還是沒有機會。夏弛說我的失落過分誇張了，他說你不會是真的愛上何未曦了吧？我想了想，不會的，像我江輕染這麽聰明的姑娘，哪會明知是火坑還往裏跳呢？【四】滿世界的光暈都落在他頭頂沒過幾天，何未曦主動來找我，午間的教室空空蕩蕩，三五個人，都埋頭做着各自的事情，何未曦怕吵到别人，說話故意放得很輕，喉嚨裏滋滋的，就像灌着蒸汽，我忍不住抿嘴偷笑。我說你的酒還沒醒嗎？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那天真是謝謝你了。又說，我有個朋友是期刊社的，他們有一個劇本，想找Cosplay社團拍一輯宣傳海報。我向他推薦你了。社團的名字他是聽過的，對你們很有信心。我接過劇本的打印稿，一目十行浏覽了一遍，唔，好是好，不過劇本的男主角是馬背上骁勇的将軍，社團裏沒有合适的人選。說着，我狡猾地瞥了一眼何未曦，其實你倒是很适合扮演将軍的。話一說出來我就後悔了。我這是在做什麽？找機會跟何未曦套近乎嗎？我正想補充，說我跟你開玩笑的，他卻早一步開了口，他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是蠻想嘗試的，既能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又可以幫到朋友，一舉兩得，你說是不是？他笑起來爽朗清舉，兩道劍眉，不濃不淡，不軟不利，恰到好處。我覺得滿世界的光暈都落在他頭頂。我舍不得将視線移開。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他了。他問我那誰做公主呢？你一定要挑選一個漂亮的女主角給我做拍檔哦。我嘿嘿地幹笑了兩聲，通常這一類的劇都是本社長親身上陣的，不知道将軍對我這個公主印象如何？他學着古人的樣子作揖，說小生這廂有禮。我說你有禮個頭，你應該說末将參見公主。他哈哈大笑，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好像将軍一般飒爽。那幾天我都在籌備着拍攝的事宜，場景，服裝，是最頭疼的事情。夏弛問了我好幾遍，你真的決定讓何未曦來扮将軍？我說是啊是啊。他說他是新丁，什麽經驗都沒有。我說誰不是從新丁開始的，好好壞壞都讓他試試，不行再換人。那一瞬間，我覺得夏弛的眼神冷得可怕。就好像他的眼窩裏裝着滔天巨浪，而我就沉溺掙紮在其中，隻差一點就被吞沒。他隻是冷眼看我。試裝的那天何未曦卻沒有來。第二天他還是沒有出現。夏弛說他已經兩天沒有到教室上課。我撥他的電話，撥了很多次，最後總算是接通了。他的聲音嘶啞而沉痛，他說，我在醫院。【五】遊魂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光何未曦的父親又喝醉酒了。他撒酒瘋，摔了家裏的瓶瓶罐罐，母親想阻止他，兩個人糾纏起來，結果父親卻滾下樓梯，昏迷不醒。醫生說，他醒來的機會隻有四成。我趕到醫院的時候，何未曦站在病房外，靠着牆，那表情僵得吓人。洛亭亭站在他面前。她伸手去抱他，卻被他推開。我聽見他說，當時如果不是你也在場，我如果不是爲了保護你，也許還來得及拉住我父親，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洛亭亭哭得梨花帶雨，如果真是我的錯，至少讓我爲你們做點什麽。不需要了！何未曦緊握着拳頭，沉着肩壓抑着身體的顫抖，我一看見你就會想起當時的情形，就好像受噩夢糾纏一樣，你走吧，以後都不要在我面前出現了。洛亭亭還是不肯，哭着扯住他的衣袖，他卻突然揚起了手，眼看着就要一巴掌甩過去。但手在半空還是停住了，頓了頓，忽然猛地一轉身捶在牆壁上。滾！整條走廊都充滿了虎嘯龍吟般的這一聲。洛亭亭哭着跑了。我看見牆壁上一道淺淺的紅血印，急忙拖着何未曦往急診大廳跑。他像條遊魂，眼睛裏沒有一絲光，任由護士給他消毒纏紗布，他隻是呆滞地坐着。我說你剛才的理由那麽牽強，其實你不是真的怪她，你隻是想趕她走，你覺得自己會拖累她，是不是？他錯愕地扭頭來看我，沒有否認。我站起來說我去替你向她解釋清楚，他卻立刻拉住我。輕染，你就當是尊重我的決定，這樣或許對大家都好。後來我才聽醫院的護士說，何未曦家境并不富裕，如果要長期支付住院的醫療費用，是相當困難的事情。這一潭深不見底的暗黑，徹底将我的少年吞沒，他陷在泥沼裏，整個人迅速地憔悴下去，我想，我是否可以爲他做些什麽？【六】如果值得，就義無反顧吧在論壇上發帖求捐款似乎是一個不錯的辦法。這個主意是夏弛出的。他說他領頭捐出一萬元，做個表率。我隻能乍舌，像你這樣有錢又有愛心的好孩子真是不多，你簡直是當代活雷鋒！夏弛說雷鋒叔叔兩袖清風，未必拿得出一萬塊。我說夏弛謝謝你。他說如果你認爲是值得的，那就義無反顧去做吧。他說的是雲淡風輕的一句話，眼神卻有點沉重，我看見欲說還休的糾纏，疑心是自己的錯覺。第一批捐款籌集了大約四萬塊。我抱着沉甸甸的紙鈔去醫院的時候，何未曦不在，何媽媽說他下午有課，晚上還要打臨工，我看她心力交瘁的樣子，把錢遞給她，她頓時渾身顫抖得不能說話。眼淚啪嗒啪嗒落在牛皮紙上。第二天我在學校裏碰見何未曦，将籌錢的事情告訴他，他說醫院的款項還欠着，可是他的媽媽卻不見了。何媽媽帶走了那四萬塊。帶走了她的衣服戶口身份證。她給何未曦留了一張字條，說媽媽對不起你們，可是我真的沒辦法再堅持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瘋掉，請你原諒媽媽的自私。再見。我看着何未曦面無表情将事情說出來，他沒有哭，我卻捂着嘴哭了。我說何未曦你要是難受也跟着我一起哭啊，你哭出來吧哭了會好受一點，何未曦搖頭，說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一激動起來就沖上前抱住了他，他的襯衣上還帶着淡淡的福爾馬林的味道，他隻是僵硬地站着。【七】嗨，我喜歡你，你知道的我沒有想到何家欠醫藥費的事情最終還是被洩漏了出去，傳到了學校裏。有人在論壇上發帖質疑，說江輕染不是在籌款嗎，怎麽她籌的錢沒有到何未曦手裏，她獨吞了？還是何未曦沒有用那筆錢孝敬老子？一瞬間我成了衆矢之的。八成的人都覺得是我是在利用大家的同情心行騙。我不能說是何未曦的媽媽卷款逃了，那畢竟是家醜，被别人知道，隻怕何未曦會更加難堪。我隻好每天都躲在教室裏，走路也低頭着，可是還有人對我指指點點。态度嚣張一點的，直接跑到社團辦公室門口來晃悠，指着我說就是這個江輕染。那眼神惡毒得恨不能将我一棍子拍死。夏弛吼她們，看什麽看？沒證據就别冤枉好人，輕染不會做那種事！其中有個女生好像是夏弛的同班同學，酸溜溜地說，夏弛，江輕染這種品格有問題的女生，哪裏比我好，值得你爲他神魂颠倒的？夏弛氣得把門一摔，鼓着腮幫子活像一隻青蛙。我覺得說謝謝太生分，隻好笑他傻，他問我你跟不跟我說實話，我猶豫了一下，忽然看到論壇出了新帖，發帖的人就是何未曦。他說實話了。他把他媽媽卷款逃走的事情寫給大家看，他說江輕染也是受害者，請你們不要指責她。很快回帖就蜂擁而至，有人同情他，卻也有人嘲笑或者質疑他。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在醫院幫着護士給父親擦身，那副認真卻愁眉不展的模樣看得我心裏難受。我說你幹嘛非要把難堪的事情說出去，他們要誤會我就讓他們誤會好了，他說這都是我連累了你，我應該還你一個清白。我說我不在乎那勞什子的清白，我隻在乎你，何未曦！何未曦尴尬地看着我，他一定是想起了我曾經寫給他的情信，因爲我也在想那封信，我在想，我現在是不是可以舊事重提。嗨，何未曦，我喜歡你，你知道的。【八】隻要給我一個愛他的機會夏弛說，如果何未曦是怕拖累洛亭亭才跟她分手，那說明他真心愛她，可是他如果在這個時候接受你，那就說明他不在意是不是會拖累你，你跟洛亭亭，在他的心目中的位置誰高誰低，立刻就見了分曉。我瞪着夏弛，你不要把話說得這麽直接好不好？我怎麽會不明白夏弛說的道理呢，可是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隻要何未曦願意給我一個愛他的機會，我就已經很滿足。更何況人家何未曦也沒有說同意我做他的女朋友，那天我舊事重提，他隻是愣了好久，然後爲他的失約表示抱歉，然後說，輕染，你的這份情意我會一直都記在心底。這麽模棱兩可的回答，讓我不知所措。有一天，洛亭亭來找我。她給了我一萬塊，托我轉交給何未曦，她說這是我平時存下來的壓歲錢。我說你怎麽不親自交給他？她說我不想令何未曦難受，他一定會拒絕我，請你不要告訴他錢的真實來曆，好嗎？我皺起眉頭，你不怕我把錢私吞了？她說我相信何未曦。他願意揭短來替你辯護，你一定是值得他信賴的朋友。那個時候我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洛亭亭并不是富貴人家的孩子，這麽多錢，大概是她這十幾年所有的壓歲錢，她想幫助何未曦，可卻不敢讓他知道，她所承受的委屈不比我少，但我卻不肯死心還是想搶走她的何未曦，我感到無地自容。後來我告訴何未曦，錢是我從夏弛那裏借的，等你爸爸出院，你再慢慢還給他。他并沒有懷疑。那天我跟夏弛一起去找贊助商談服裝租借的事情，我們走過棉花街，我忽然看到一個穿碎花裙的婦人，很像何未曦的媽媽，我撒開腿就追了上去，夏弛在後面喊我，輕染你要到哪裏去？我來不及回答他就已經轉進小巷子裏，巷子七彎八拐，堆滿了雜物或者垃圾，我不留神踩到一塊板子，那板子忽地彈起來，上面的鐵釘從我的小腿上劃過，拉出兩三道口子，我忍着沒吭聲，一直像賊似的跟在那婦人背後，跟着她走進一幢破舊的紅磚樓裏，她上了四樓，我就在四樓的樓道口給何未曦打電話。半個小時以後何未曦趕來了，我指着走廊盡頭的那扇綠色的門，說我看着她進去的，沒出來過。何未曦很緊張，緊張得額頭直冒冷汗。顫着手敲了敲門，裏面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那不是何未曦的媽媽。女人把門一打開我就知道我認錯人了。我慚愧得要死，對何未曦道歉說我真是老眼昏花了。何未曦反過來多謝我，他越謝我就越不好意思，他忽然盯着我的小腿瞠目結舌，我一看，才發現血已經從腿肚子流到了腳踝，一溜一溜的，像瀑布似的。我笑着說沒事，都不疼，走路還很靈活。何未曦用憂傷的眼神看着我，我多希望那眼神裏有愛情的成分，哪怕一點，或者隻停留一秒也好。他蹲下來說你不能再走了，否則傷口拉扯，血流得更快，我背你去醫院。那大概是我一生最感動最快樂的時刻，我伏在何未曦的背上，看着我們的影子在地上交疊成扁扁的一團，我忍不住偷笑，扭頭看見何未曦鬓角有幾滴晶瑩的汗珠，我拿衣袖給他擦了擦，忽然覺得，是不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也不外如是？【九】我不要你的訣别辭沒過多久醫院傳出了好消息，何爸爸病情好轉，有蘇醒的迹象。那個時候我還在社團辦公室跟夏弛因爲服裝的事情而争吵。他怪我在棉花街丢下他跑了，他說整個社團大概還沒有一個何未曦重要。我說你自己事前沒有做好功課，借錯了衣服，怎麽還賴我。他發脾氣說要調換你自己去，小爺我不幹了。我拍桌子說我去就我去，站起身的時候過分用力，扯得腿上的傷口又疼了。他的表情立刻軟下來，瞪着我說都成瘸腿少女了還逞什麽能。我就知道他嘴硬心軟，沖着他擠眉弄眼說這才是我的好兄弟嘛。他說誰要做你的好兄弟了！不做好兄弟做什麽？我嘴快接了茬。說完卻沉默下來。我們都沉默了。氣氛那一瞬間變得很詭異。我低着頭不敢看他。半晌，他嚴肅地喊了我一聲，輕染，好像有什麽話準備對我講。手機就在那個時候響起來。何未曦很激動地說他爸爸的四肢已經有點知覺了，醫生說情況非常樂觀。我也高興得跳起來。别的什麽，都抛在腦後了。那年夏天社團拍出了一輯非常漂亮的照片，甚至有出版公司因此主動找上門來談合作。可是那些照片在我的眼裏卻不是最美的，我依舊是公主，可何未曦不是将軍，公主的眼神裏永遠都有落寞。那年夏天，何爸爸也蘇醒了。出院那天，他抱着何未曦痛哭流涕，并且承諾此生再也不沾酒。那場面感天動地，我都忍不住偷偷躲到牆角抹眼淚。何未曦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還清四處的債務，他說輕染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鼓勵和幫助。我覺得這很像訣别辭。我說既然你爸爸醒了，你是不是打算找洛亭亭說明苦衷，然後重新跟她在一起？我多希望他搖頭說不，說他已經不愛洛亭亭了，說他已經被我感動了。可是他沒有。他隻是一臉哀傷地說，我當時對她那麽兇，她也許早就恨透我，不會再原諒我了。我張了張嘴，想告訴他洛亭亭不僅不恨他，而且還暗地裏幫助了他，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我爲我的自私感到羞恥，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十】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何未曦課餘打工的地方，就是那條酒吧街。就是那天他喝酒的地方。我進去的時候那個眼尖的服務員一眼就認出了我，他說我們這裏不賣白開水，我說姑奶奶這次要喝礦泉水。何未曦急忙過來解釋說我是他的朋友，服務員才嘟囔着走了。我說隔壁街開了一家很火爆的大排檔，我想等你收工陪我去吃宵夜。何未曦同意了。他還請我喝汽水，我坐在角落裏看他忙進忙出，後來也不知怎麽的，酒吧裏有兩桌客人吵了起來。就看着有人把桌腿一掀，啪啦一下，全場都亂了套。何未曦過來推我，讓我跟着人潮往門口走，他一直張開手臂把我圈着，耳旁都是嘩啦啦的打架聲音，玻璃瓶什麽的摔了一地。冷不防有一個人從旁邊撞過來，何未曦沒有站穩，跌出隊伍撞在吧台上。我也跟着撲了過去，想把他拉回來，可是那混亂的人群裏好像是誰受到波及了，尖叫聲此起彼伏，再度混亂起來。我被一個紋身青年狠狠地推了一把，臉朝下摔在地上。何未曦抱起我的時候，我滿面都是血。碎玻璃劃破了我的臉。我再也不能扮演公主了。我變成了巫婆。臉上留下的傷疤，從顴骨下方斜六十度角朝耳根飛去。醜陋無比。紗布拆除了以後我除了哭還是哭。那段時間，我的心情糟糕透頂，何未曦幾乎每天都來找我，陪我吃飯逛街，或者給我買可愛的小禮物。我想拒絕他，但是内心卻不争氣。我對我自己無能爲力，隻好沖着何未曦發火，說你既然不喜歡我就不要憐憫我！何未曦卻突然對我伸出手，輕染，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十一】我不再是那個活潑自信的江輕染我成了何未曦的女朋友。他牽着我的手在人群裏走。他告訴我，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最勇敢的姑娘。我也會因此成爲最漂亮的姑娘。他說，你不該爲了一點小小的瑕疵就自卑。我說何未曦你有沒有想過畢業後留校當老師？他說咦？我說就憑你這副健康積極向上的模樣，你就應該選擇老師這份神聖的職業來滿足你的說教的欲望。他哈哈大笑說不錯不錯，又會講笑了，看來心情恢複得很好。我心情恢複得很好也是因爲他。因爲我終于牽到了他的手。得到了我夢寐以求的愛情。盡管，我知道那并不如表面看來的那樣美好。何未曦從來沒有吻過我。有一次我主動想吻他，他故意别開臉去。我的吻隻落在他的臉頰上。他說那邊有冰淇淋車過來了，拖着我就走，我亦步亦趨，那天的冰淇淋甜得讓我反胃。後來夏弛告訴我，他看見何未曦和洛亭亭偷偷地約會，洛亭亭哭了，何未曦很溫柔地給她擦眼淚。夏弛問，何未曦是真的愛你嗎？我看着電腦屏幕映出自己臉上的疤，把拳頭一緊，說是的，我相信他。夏弛沒有多說，換了個話題，說有一家出版公司跟社團談合作，想要我們再拍一組類似将軍公主那樣的照片，說指定了要我演女主。我心裏痛得慌，說這筆生意咱們不能接了，除非他們同意換女主。有那麽一個瞬間我忍不住沖口而出，夏弛，我想退出社團！下學期也要準備實習和找工作的事情了，我怕我兼顧不來。夏弛驚愕地看着我，或許他是在看我臉上的傷疤，看見了我的自卑和退縮。他說我多麽希望你還是以前那個活潑自信的江輕染。而不是一個隻會爲了樣貌而自卑頹廢的人。他說得沒有錯。這句話再刺耳，我也無法理直氣壯反駁他。 【十二】她就像去年的我，在某個角落裏等着你那年冬天的聖誕節，我帶何未曦去玉林公園，在噴水池旁邊他給我買了一隻畫着笑臉的氫氣球。我告訴他，去年的今日，我在這裏從六點等到十二點。你沒有來。他說那我今年補上，也陪你從六點等到十二點，我們一起倒數。我笑了笑，不用了，有一個人比我更期待你，她就像去年的我，在某個角落裏等着你。何未曦驚愕地望着我。我說我知道你的心裏一直有她。你爸爸昏迷住院的時候，她偷偷地給我錢，托我轉交給你。你們是深愛對方的。你不必因爲對我感激或者歉疚而跟我在一起，事實上，這兩個月你已經給了我太多太多美好的記憶，你不欠我什麽了。我一直微笑着對何未曦講話，牽着氫氣球的那隻手藏在背後，握緊了拳頭。我說我約了夏弛，他一會兒會來找我的，你走吧。何未曦低着頭，站着不動。我輕輕地推了他一拳，喂，别這麽婆婆媽媽的，咱們做不了情侶，可以做好兄弟，或者——你不介意的話，好姐妹也成啊！哈哈！何未曦詫異地擡起頭來，輕染，你真的沒事？我能有什麽事？不過就是失戀嘛。一年前的今天就已經失過一次，再來一次，過幾天我又是那個勇猛無畏的江輕染了。我推着何未曦出了公園，跟他揮手告别，他走幾步就回頭來看我，眼神裏全都是歉意。我巴不得他快一點走，快一點消失在我的視線裏。我覺得自己就像快要決堤的江海，隻怕他走得再慢一點，就會看見我終于忍不住崩潰的哭泣。最後他終于擠上了一輛巴士，門關上巴士開走，我的手一松，那氫氣球就飛走了。我轉過身，摸了摸臉上的傷疤。幾顆眼淚落在指尖。我知道，這一次再不可能像一年前那樣，這一次，碎掉的心再也補不回原樣。 【十三】有沒有那麽一秒何未曦，有沒有那麽一秒，你是真心實意地愛過我？或者是在我說你是将軍我是公主的時候，或者是在我鼓勵你要堅強要振作的時候，或者是你背着我一路走回醫院的時候，或者是我在你面前哭着說自己是醜八怪的時候，又或者，是我告訴你，你自由了，你和洛亭亭是有情人應該成眷屬的時候。有沒有那麽一秒，你也曾爲我心動？ 【十四】一定請你拍完自己的故事再離開夏弛要到他父親在外省的分公司實習，那個時候我還在猶豫着到底要不要提前退出社團，他卻已經搶先一步，辭去了副社長的職務。他說我會在C城給你物色最優秀的整容醫生，挽救你可憐的小臉蛋。我說你就算找到了我也沒錢做手術。他說我給你墊着呀，等你好了，做牛做馬還給我。我白了他一眼，我如果欠你十萬八萬的，一定負債逃了，讓你這債主向天喊冤去！他走了以後我又在社團磨蹭了一陣，實習的事情也落實了。新的接班人選也物色到了。交接工作的時候有一位社員來找我，她遞給我一疊打印紙，我一看，是本城非常有名氣的作家寫的一部小說。學妹說，這是副社長臨走之前都安排好的，他花錢請這位作家寫了這部小說，也已經聯系好贊助商，他說，無論如何，一定請你拍完這個故事再離開。這個故事是專門爲了你而寫的，由你扮演其中的女主角再合适不過。我驚愕地看着紙上一行行的文字。小說的女主角依然是公主，勇猛機智，又活潑善良。她的臉上帶着戰亂中留下的傷疤，可是那并沒有影響她成爲傳說中傾國傾城的美人。她是國之驕傲，無數的百姓歌頌她，擁戴她。看到結尾我哭了。我明白夏弛的苦心，他是想幫我重新找回自信。我不忍心辜負了他，而且沒想到那組照片拍出來的效果出奇的好，再借着那位作家的名氣，照片在網絡上迅速地竄紅，學校的Cosplay社團一時風頭無兩。夏弛很激動地給我打電話，問我要怎麽多謝他。我說你要不要我以身相許啊？電話那端有幾秒的沉默。我忍不住有點緊張，握着聽筒又喂了幾聲，夏弛忽然爆發出一陣誇張的狂笑，他說我現在身邊圍繞着各種美女，都挑花眼了，你啊，還是跟我做兄弟吧。我想起那次在社團，他很兇地吼我說誰要跟你做好兄弟，我抿了抿嘴，微笑着說，夏弛謝謝你。我知道他的心意。一輩子的朋友，或許是我們之間最好的結局。 【十五】就這麽忘了你有的時候也會碰巧遇見何未曦，他總是很禮貌地跟我打招呼。聽說他和洛亭亭都在同一間公司實習，他們之間的感情很穩定，他們甚至打算畢業之後就結婚。我常常幻想那場婚禮。有一次，我還夢見新郎新娘春風滿面，在教堂裏接受着賓客的朝賀。而我，就是一隻被剪壞了的布娃娃，安靜地躺在角落裏。也許有的人真的要用一生的時間才能忘記。那些打在心底的烙印，無關他是否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