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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

发布时间:2022-04-15 00:10:01

 一

  現在沒什麽人聽廣播了,也許哪天廣播就被取消了,不過那倒也好。

  我是西城廣播電台的主持人,主持着一檔午夜的冷門節目,在絕大多數正常人都在睡覺的時段裏,我幹巴巴地爲少數不願或不能睡覺的聽衆朋友講述一些城市裏的奇聞怪事,用我的聲音按摩他們的頭腦。

  我桌子上有一部深紅色的電話機,它是我那個節目的熱線,我每天都要在我的節目裏把它的號碼念上個十幾遍,因此,偶爾也會有聽衆打來電話,好心地給我提供他們的故事。

  他們的故事絕大多數都很無聊,無非是些小市民的生活瑣事,沒人稀罕聽。

  不過,偶爾也有例外。

  比方說,我昨天下午接到的那個電話。

  那真是個奇怪的電話。它是由一個中年男人打進來的,爲我講述了一件離奇的事,我之所以認爲它離奇,是因爲他所說的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但是從他誠懇、一本正經的口吻裏,我又感覺這個故事不像假的。

  他說他叫劉峥,本市人,結婚七年,人們都說七年的婚姻會出現一些瘙癢,的确,最近他和妻子在感情上就出現了一些裂痕,甚至達到了動用武力互相毆打的程度。他承認主要責任在他,他和别的女人有了點不清不楚的瓜葛,被妻子敏銳地察覺了。

  當他講到這裏時,我還沒有對這個故事提起多大的興趣,我委婉地建議他把電話打給《午夜傾心》的主持人那雪,我說她才是專門解答情感問題的大拿。

  但這個男人馬上搶着說,王維老師你讓我說完,我還沒說完呢,請你往下聽。

  我皺皺眉頭,又不好硬挂掉電話,隻好由着他往下說。

  他說,他妻子察覺了他的不忠之後,就開始鬧事,在摔爛了家裏所有能舉得起的物品後,她還是不夠解氣,于是就去摔自己。上周六晚上,她爬上了小區附近一棟四層高的樓房,那棟樓緊靠着馬路,帶有一些西方建築的風格,是上世紀三十年代由蘇聯人修建的,一直使用到今天,現在仍作爲市水利局的辦公樓指揮着西城市地下水的流向。他妻子不知道通過什麽方式爬到了樓頂,然後,啪地跳了下來。

  她這一跳把我也吓了一跳,我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沒想到這麽快就見了血。我定了定神,立即關心地追問他妻子現在怎麽樣了。

  &ldquo還好,算她命大,隻是右腿骨裂。&rdquo

  我長出了一口氣。

  &ldquo可是&hellip&hellip&rdquo他欲言又止。

  他吞吞吐吐地說,&ldquo可是,接下來在她身上卻發生了一件怪事。&rdquo

  &ldquo怪事?&rdquo我重複着。

  他忽然不說話了,停了足有幾秒鍾,聽筒裏一片靜默的沙沙聲,我覺得他是在猶豫着什麽,接着他的聲音還是傳來了,壓得很低,簡直就是用氣流在同我講話了,他悄悄地說:&ldquo我妻子她、她好像被一個鬼魂給附身了。&rdquo

  他的聲音像電流一樣穿過了我的脊背,使我的後背一陣酥麻。

   二

  根據他的講述,她的妻子被送到醫院時已經人事不省,經過搶救後脫離了危險,昏迷了兩天一夜,他像個稱職的丈夫那樣日夜陪護在她身邊,第三天她終于蘇醒過來,可是令劉峥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她的聲音竟然變了,不是從前他熟悉的圓潤甜美的女聲,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粗啞嗓音,就像一個男人正躺在她身體裏說話。與此同時,劉峥發現她的眼神也與原來大不相同了,那眼神硬邦邦的,看上去極爲陌生。

  她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注視着劉峥,然後慢慢低下頭,将自己的身體察看了一遍,又伸出手摸着頭發和臉,愣怔了片刻,便爆發出一陣粗魯的笑聲,那不折不扣是一個中年男人的笑聲,劉峥形容道,就是在小飯店的酒桌前經常能聽到的那種肆無忌憚的笑。随後她猛地跳下床,就朝門外沖去,劉峥和一個男醫生用盡全身力氣都按不住她,最後一針安定劑的威力才迫使她安靜下來。

  劉峥認爲是某個陌生男人的鬼魂侵占了他妻子的身體,他說,他一定是趁着她跳樓的當兒進去的,那棟洋樓已經有些年頭了,那隻鬼也許在附近徘徊了許多年,終于等到了這次機會&mdash&mdash還魂了。

  他講述的時候我一直不置可否地保持着沉默。

  他似乎也感覺到了,于是他直言不諱地問我,王維老師你爲什麽不說話,你是不是不信我?

  &ldquo也不是不信,反正吧,總之&hellip&hellip&rdquo我琢磨着怎麽才能和平地讓他把電話挂掉。我去年曾經硬挂過一個中年婦女的電話,結果她接連三天全天候撥打我的電話,接起來裏面就跳出她的怒罵。現在的人,脾氣都大。

  &ldquo我聽出來了,你一定是不信,這我理解,因爲最關鍵的部分我還沒說呢,等我說完了你肯定就信了。&rdquo

  我握着話筒,愈發發愁了。&ldquo我說劉先生&hellip&hellip&rdquo

  &ldquo您先聽我說。&rdquo他完全不讓我說話,&ldquo我說到哪了?哦,她在醫院裏鬧得厲害,醫院也挺不高興,說其他患者有意見,最好送到精神病院去,我知道她不是精神病,哪有跳樓摔出精神病的?現在醫生的話不能聽,我就把她接回家,又怕她鬧騰,就把她捆在卧室的雙人床上,打算找個高人來驅驅邪,可找了好幾天也沒找到,咱也不知道高人們都隐居在哪,是不是都搬進山裏去住了?昨天半夜她更嚴重了,連喊帶叫,不住嘴地罵我,罵得那叫難聽,吵着讓我放開她,說她要去找一口什麽箱子,她62年前藏在了一個地方,必須找回來,還威脅我說如果我不放開他,就殺了我。王維老師你在聽嗎?&rdquo

  我說我聽着呢。

  &ldquo她是1977年出生的,我指的是我愛人,她今年32,62年前她還沒出生呢,不光她沒出生,連她媽媽都沒出生,她媽才55呀&hellip&hellip&rdquo

  我沒興趣聽他介紹他的嶽母,于是打斷他:&ldquo你就是據此認爲她是被鬼附身了?&rdquo

  &ldquo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絕對不像胡說八道&hellip&hellip&rdquo

  他說:&ldquo王維老師我真不騙你。要不咱見面說,我找你也沒别的想法,你是主持人,認識人多,能不能幫我聯系個高人什麽的,我知道你是個熱心的人,你可一定要幫我。&rdquo

  我決定去見他當然不是因爲他給我戴了高帽,還是他後面的故事吸引了我,尤其是那口箱子。

   三

  我們約在市府轉盤附近的一家咖啡屋見面,一個小時後我們就面對面地坐在了那片墨黑的天花板下面。他看上去不像個妄想症患者,三十出頭的模樣,穿一件米黃色的休閑服,圓臉,有點木頭木腦的,眼睛比一般人大,還有點微凸,說話時喜歡直勾勾地盯着人的眼睛看,傾聽時則不住點頭,但給人感覺他好像根本沒聽明白你的意思,點頭隻不過是種應承和敷衍。

  我們聊了一會兒,他隻是把電話裏那些内容又重複了一遍,增添了一些細節,我特意問到那口箱子,他說那鬼說得含糊,好像說是丢在什麽地方的一口井裏,隻可惜不知道是哪裏的井。我抿了口磨鐵,說你真就那麽肯定他是鬼魂附體?他說絕對是,他妻子前後的變化太大了,一看便知。于是我提出去他家裏看看他的妻子,他欣然同意。他家住在東郊後峪的一個舊小區裏,正是大風天,到處塵土飛揚,以至于下車後我揉了半天眼睛。樓是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老樓,幽暗的樓道裏堆滿了雜物,樓梯扶手上覆蓋着厚厚一層灰,讓人辨别不出它原來的顔色是紅還是黑。

  他家在六樓,他開門時我已經有些氣喘籲籲了,但走進卧室看到他的妻子時,我還是禁不住屏住了呼吸。那還是個女人嗎?她穿着一套肮髒的白色睡衣睡褲,披頭散發地躺在一架鐵床上,黑色的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張鼓脹變形了的嘴,嘴角裏耷拉出一小塊灰黑色的布。她的四肢被幾條麻繩分别系在床頭床腳,腰腹部則被一條像是繃帶的白布條連同床板纏繞在一起,直纏了有十幾圈,綁得死死的,透過發絲的空隙,能看到她正翻着眼珠盯着我倆。

&ldquo不是我心硬,不這樣不行,要不整棟樓都得塌掉。&rdquo劉峥站在我身後小聲解釋。不用他說,我全都看出來了。

  我朝床邊走了幾步,沒敢走太近,就像在鐵籠外觀望着一隻猛獸。女人一直死盯着我。我轉過頭壓低聲音對劉峥說,能不能把她嘴裏的布拿掉,看看她說什麽。

  劉峥走過去拽掉女人口中的布。

  但出乎我意料,女人沒有叫,反倒表現得很安靜。她靜悄悄地望着我,我仿佛感覺到她周身彌漫着一股鬼氣。

  劉峥對她說:&ldquo把你昨天晚上的話再重複一遍,說說你是誰,還有那箱子是怎麽回事?&rdquo

  女人把視線移到他臉上,喉嚨蠕動了一下,沒有出聲。

  劉峥又問了一遍,仍舊如此,他轉向我,有些無奈地說:&ldquo一陣一陣的,也說不準什麽時候來勁兒,什麽時候又一聲不吭了。&rdquo

  他說,要不我帶你去她跳樓的地方看看吧。

   四

  我站在街邊,遠遠地打量着那棟四層小樓。

  它矗立馬路邊上,深灰色,仿佛一塊巨大的方形水泥墩,正對着我們的那面牆上離亂地攀着一些爬山虎的枝枝蔓蔓,間隙中露出黑洞洞的玻璃窗。

  暮色中行人寥寥,街邊高大的梧桐樹發出海潮般的呼嘯,不遠處一個圍起來的工地上騰起陣陣黃塵,真有些遮天蔽日的勁頭。我左右張望着,看到馬路斜對過的背風處支着個修鞋攤,一個幹瘦的老頭紮着滿是污迹的黑布圍裙,正坐在馬紮上給一隻高跟鞋粘鞋跟。我穿過馬路來到他身邊,同他搭讪,他不熱情,但也不顯冷淡。我問他上周有沒有看到有個女人在對面那棟小洋樓上跳樓自殺,他點點頭,說事發時他就在這,是眼看着那女人被急救車拉走的。

  我指着身後的劉峥告訴老人,跳樓的就是他的愛人,我是市電台的記者,想跟他了解一下當天的情況,能不能把女人跳樓的過程詳細說一說。老人搖搖頭,說他知道的也就這麽多,那天他一直都在低頭修鞋,那女的是怎麽跳下來的其實他也沒看到。

  又聊了一會兒,見問不出什麽新東西,我站起來,朝停車的方向走過去,走了幾步心中一動,便又折回去,問道:&ldquo大爺,這棟小樓,除了上周那個女人跳樓自殺外,這麽些年有沒有發生過别的什麽事,比如說自殺、兇殺什麽的。&rdquo

  &ldquo有倒是有,不過都是解放前的事了,都過去好幾十年了。&rdquo老人頭也不擡地說。

  我立刻在他身邊坐下了。

   五

  老人告訴我們,這一帶幾十年來流傳着一個故事,一直居住在附近的老戶都知道,說是解放以前,這棟洋樓的主人是個開紗廠的資本家,不是姓蘇就是姓黃,一天夜裏,不知道什麽原因,這個人爬上樓頂跳樓自殺了,腦袋砸在樓下的洋灰地面上,當場腦漿迸裂。

  我問,這事發生在解放前,還是解放後?

  大概是解放前吧,我那會兒還是個小孩,資本家發喪,我還跟着大人去瞧熱鬧,扒着牆頭往裏看,那時候這裏還不是馬路,更沒有這麽多的樓,這一片,也包括咱們現在坐的這塊地兒,全是人家的宅院。那天看熱鬧的可不少,都扒着牆往裏瞅,攆都攆不走&hellip&hellip

  一旁的劉峥興奮起來,他把我拉到一邊,滿臉的激動,嘴唇抖得如同我們頭頂上方梧桐樹的葉片。

  &ldquo你看,我說什麽來着,我說什麽來着,肯定就是那個資本家跳樓鬼附了我媳婦的身,你算算,解放前,距離現在正好是62年左右啊,時間也對上了&hellip&hellip&rdquo

  他語速越來越快,&ldquo那口箱子肯定真的有,一定是他臨死前埋下的,不出意外的話現在還會在原地。你想想,能讓那個死鬼念念不忘六十多年,裏面的東西肯定不尋常。&rdquo

  他說話的時候我沒吱聲,因爲我也正在琢磨那口箱子。

  箱子箱子箱子,它在我的腦海裏鷹一樣盤旋,一次次被美不勝收地打開,這次裏面是金條,下一次是首飾珠寶,再一次又是珍玩玉器&hellip&hellip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它們從我腦袋裏轟走。

  我說咱們先各回各家吧,天就要黑了,有事明天再說。劉峥還想說什麽,我已經扭轉身,快步朝馬路對面我的桑塔娜2000走過去。

  六

  次日上午,我再一次驅車趕往那棟小洋樓,這次我是一個人,我沒有通知劉峥。

  昨天半夜我輾轉反側,一直難以入睡,我回憶着劉峥的話,我記得有一句是關于箱子埋藏地點的,在什麽地方的一口井裏。

  修鞋的老人仍舊坐在那裏,仿佛從昨天我們離開到現在,他一直都沒有離開過。

  今天是個好天,沒有風,空氣沉穩幹淨,天空像是被擦洗過一般湛藍,陽光四處飛濺。

  打過招呼後,我熟人似的在他身旁的小板凳上坐下。我問他一個問題:自殺的資本家院中是不是有一口井。

  &ldquo井?&rdquo

  &ldquo對,老式的那種井。&rdquo我兩臂攏出一個圓,模拟着井口的形狀。

  他把一根錐子用力穿過一隻坡跟女鞋的鞋幫,兩隻蒼老的手因爲用力而微微顫抖。

  &ldquo有。&rdquo他說。

  &ldquo您肯定?&rdquo

  他看也沒看我,也許是不滿我的疑問句。那根錐子又出動了,猛地刺進鞋幫的皮革,活像是在宰殺那隻女鞋。

  &ldquo過了這麽多年,那口井早就沒了吧,大概方位您還能不能辨認出來?&rdquo我有些急不可耐了。

  他擡起臉眯縫着眼看看我,忽然擡起一隻手指向了不遠處那片工地。那裏圍着藍白色的塑料板,上面印着黑色的&ldquo西城二建&rdquo字樣。

  &ldquo辨什麽辨,那井還在,就在那裏面,不過早就枯了。&rdquo他把手放下,&ldquo一直用石板蓋着,那塊地過去是水利局的後院,最近說是要蓋住宅樓,沒看都用板子給圍上了?估計那井也該填了吧。&rdquo

  我眺望着那片被遮擋起來的工地以及矗立在工地旁的小洋樓,這對我來說真是意外收獲,沒想到真的存在着一口井,那口井不僅真實存在着,而且一直存在到六十多年後的今天,那麽是否也意味着那口箱子也正在由虛幻演變成真實呢?

  它會不會真的就躺在井下,它肚子裏究竟有什麽?

  我的腎上腺素在緩慢地分泌,在我身體裏激蕩起興奮的潮水。

  我走過去,隔着工地的圍板聽了聽,裏面沒有人聲,看來還沒正式開始施工。

  七

  下午,當我在五金商店挑選工具時,劉峥打來了電話,電話裏他氣喘籲籲,他告訴我說他妻子又發作了,其實不用他說,我已經聽到了背景中那歇斯底裏地喊叫聲了,那聲音連綿不斷,粗野而瘋癫,就像一個醉鬼在滿地打滾地撒潑,又像一頭待宰的牲畜的號叫,令我毛骨悚然。

  在這嘈雜聲中,我猶豫着是不是該把我的收獲告訴他,然後晚上帶着他一起去,但最後我還是沒有。

  我說你别急,等過兩天咱們再去一趟,好好調查一下這事,我正開會呢,先挂了。

  我挂了電話,繼續挑選我的撬棍、繩索和鐵鍬。這是爲晚上準備的。

   八

  我再一次把車停在那條街上時,天已經黑透了。我熄掉車燈,黑暗像一雙惡作劇的手那樣罩住了我的眼睛,隻在指縫裏透出微弱的幾點光。白天裏清晰的景象此時都變得影影綽綽,那些梧桐沉默地肅立在街邊,僵硬地浮在黑暗裏,像是已經枯朽成煤幾萬年了似的。

  我從後備箱裏拿出灰色塑料布包裹的一包東西,是一些工具,我包起它們是爲了讓它們看上去不那麽顯眼,但是走了幾步,我就發現我的失策,提着這麽一長條灰突突的玩藝在别人眼裏一定更加顯得神秘兮兮,還不如堂而皇之地讓它們裸露在外呢。

 我努力讓自己走路的姿勢不那麽鬼鬼祟祟。我沿着工地的擋板走了一段,熟練地找到那塊傾斜的塑料板,它搖搖欲墜,與旁邊的鄰居形成一道銳角型的縫隙。它就是門,我白天就已經偵察好了。我把工具先丢進去,然後跨過一條腿,把身體硬生生擠進去。

  裏面是一大片荒地,黑乎乎堆着磚石,我腳下是毛茸茸的草,長短不齊。

  我扛着鐵鍬,朝着老人指點的方向摸過去,那些野草刮蹭着我的褲管沙沙做響,走了十幾步,我就看到了那塊凸起在地面上的石板,它被一片長勢蓬勃的野草簇擁着,在黑暗中發着灰白的微光。

  我蹲下身,伸手往水泥板下摸了一圈,摸到了粗糙的弧形,那是石砌的井台無疑。

  我打開塑料布,先是把撬棍冰冷地握在手中,我聽到幾隻蝙蝠在我頭頂上撲棱着翼翅飛過,忽然覺得自己很像一個盜墓賊,這令我啞然失笑,同時也滋生出一些緊張。

  我在手掌裏吐了口唾沫,搓了兩下,然後開始用撬棍撬動石板,達到一定角度時用力一推,石板便翻了個跟頭滾落下去,砸在泥土上&ldquo噗&rdquo地一聲響,就像一個人倒在了地上。

  井口露了出來,黑洞洞地朝向天空,仿佛連結天空和地底黑暗的通道。

  我趴在井台邊,揿亮微型手電筒朝裏面照去,果然是口枯井,井底看不到水,有的隻是黑黝黝的污泥,井壁上幾乎生滿了墨綠色的苔藓,但還能看出一圈圈是由石塊砌就的,很是齊整。我目測了一下,從井口到井底約有六七米深,我把帶來的繩索纏繞在井台上,打了死結,然後把鐵鍬丢下去,攀着繩子下到井底。

  井裏的氣味并不算難聞,有點像枯枝敗葉腐朽後的氣息,隻是有些憋悶。

  到了井底,我試探着先踩一隻腳下去,大半隻腳陷在污泥裏,但已不再下沉,我放心地将另一隻腳也踏上去,于是我便安然無恙地站在井底了。我擡頭望望天空,圓圓的一塊,帶着毛邊,黑中透着一點微紅,沒有一顆星。我心裏冒出個可怕的想法,如果現在井沿上忽然探出一張煞白的臉來,微笑地朝着我點點頭,然後把那塊沉重的石板慢慢推回原處,那我可就完蛋了。

  我晃晃腦袋把這個可怕的念頭驅走,撿起鐵鍬,在井底挖了起來。

  如果真有箱子被沉在這口井裏,那麽它隻能在井底的淤泥裏,雖然過去了六十多年,井也幹涸了,但肯定不會沉埋得太深。

  我雙臂用力,如同劃水,淤泥在逼仄的空間裏飛濺,我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在井中顯得分外清晰,就像是從一個巨大的音箱裏放出來的一樣,還夾雜着嘶嘶的雜音。

  在挖到三十多公分深時,我的胳膊一震,鍬頭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發出了&ldquo铮&rdquo地一聲。

  我的心也随之發出了類似的聲響。

  我加快了速度,揮鍬如輪,十分鍾後,一個鏽迹斑斑的長方體已完全顯露出來。很明顯,那是一口箱子。

  我把鐵鍬一扔,一下子跪在泥裏。

  我撫摸着這口箱子,有些恍惚,好像還不太敢相信這個事實,我雖然做了精心的準備,并且大晚上跑來挖它,但更多的好像是出于一種遊戲的、獵奇的心态,從我心底裏,似乎從沒想過我真能挖到它。因此,當它貨真價實的出現在我面前時,我感覺我并不是挖到了它,而僅僅是在一場虛假的夢裏夢到了它。

  九

  它躺在我卧室的地板上,不聲不響。

  黑色的鐵皮箱子,大約有一個電腦機箱那麽大,重量最少有30公斤,它的表面鱗片般覆着鐵鏽,還挂着些濕漉漉的泥土。把它弄出井着實費了番功夫,我把它系在繩索的末端,自己先爬出來,然後用盡吃奶的勁頭才把它拖了上來。

  等到把它弄上樓,幾乎已經耗盡我的全部氣力,一進門我就癱軟在沙發上。

  它現在伏在我的面前,沉默着,我沒有打開它,不是我不想,而是無能爲力,我甚至找不到它的鎖在哪裏,它像是渾然一體的。

  看看時間已經接近十一時,而淩晨一時我的節目就要準時開播,我必須在十二點半之前坐在直播間那把椅子上,我隻好放棄了對它的研究,把它推到床底下。它摩擦着地板,發出了尖銳的噪音。

   十

  下了節目,已經将近淩晨三點半,我乘着電梯到地庫,在我發動汽車時,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劉峥。

  這個時間打電話,也未免太晚了一點。

  我戴上耳機,邊倒車邊接起電話,劉峥的聲音傳來,但和往日有些不太一樣,像是喪失了熱情,聽起來冷冰冰的。&ldquo你是不是把箱子挖出來了?&rdquo他說。

  我的心猛地一沉,車掙紮了一下熄了火。

  &ldquo什麽?&rdquo我硬着頭皮反問,心裏一陣陣透出涼氣來,我實在想不出他怎麽可能會知道。

  可他的話随即解答了我的疑惑。

  &ldquo是他說的,他又鬧起來了,說你已經拿到了箱子了,有沒有這回事?&rdquo

  他粗重的喘息聲透過話筒一輕一重地傳來。

  我裝出被誤解後嗤之以鼻的那種笑。&ldquo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拿到箱子?那箱子到底存不存在還沒譜兒呢。&rdquo我停頓了一下,&ldquo再說我也不可能知道它在哪啊,我上哪找去?&rdquo

  他的懷疑似乎松動了,&ldquo可是、可是他一直折騰,比以前哪次都嚴重,非說你拿到箱子了,他連你的名字都知道,我從來沒告訴過他&hellip&hellip&rdquo

  我更冷了。

  &ldquo他還說你危險了,那裏面的東西不能見空氣,誰打開誰就會&hellip&hellip死。&rdquo

  我打了個激靈。

  &ldquo神經病,以後别打我電話了。&rdquo我外強中幹地罵了一句,假裝憤怒地挂掉了電話。

  手機的電鍍外殼上挂滿了汗水,襯衫黏嗒嗒地貼在背上,我好久沒出這麽多汗了,這麽多冷汗。

  十一

  那個箱子在我床下放了七天,我每天都把它拿出來看看,然後再塞回去。

  我還沒有想好怎麽處理它,先這麽放着吧。

  打開就會死?有這麽霸道?裏面是什麽?

  是炸彈嗎?

  是芥子毒氣嗎?

  是炭疽嗎?

  是病毒嗎?

  是放射性物質鈾、鐳、铯嗎?

  是所羅門王封印的大魔鬼嗎?

  是埃及法老王的詛咒嗎?

  是&hellip&hellip嗎?

  我真是越來越擔心了。

  第八天晚上,外面下起了雨,閃電不時劃破天空,我琢磨着箱子的事,終于下定了決心,我明天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将這一切和盤托出,裏面有什麽就推給國家來處理吧。

  這樣一想,我一下子就釋然了,好幾天沒正經吃飯了,有點餓,我打電話給必勝客,叫了份外賣,準備吃完了就去單位。

  不到十分鍾,門就被敲響了。

  速度還真快,我嘟囔着,趿拉着拖鞋走過去打開了門,我怎麽也沒想到,站在門外的人竟然是劉峥。沒等我露出驚詫的表情,他已然迅速擠進來,借着身體的重量砰地撞上了門鎖。他像熊一樣靠在門上,臉上是我從沒見過的陰沉表情,那雙魚眼顯得更鼓了,眼白占據了眼眶内絕大部分,而且布滿了葉脈狀的血絲,就仿佛碎裂了一樣。

  這一切真是太突然了,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ldquo你來幹什麽?&rdquo我惱火地望着他。

  他肥大的鼻翼像巨大的白蛾鼓翅那樣翕動着,眼睛愈加鼓凸起來。

  &ldquo我來拿我的箱子。&rdquo

  &ldquo你怎麽知道我家地址的。&rdquo我喝問。

  他伸出一隻手,&ldquo給我。&rdquo

  與此同時,他的另外一隻手從背後挪出來,就像一個殺手從黑暗的角落中悄無聲息地走出。那手裏攥着一縷寒光。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那是一把刀,有一尺來長。

  這把刀令我啞口無言了,本來我還想罵幾句難聽的話,但它一下子就讓我客氣了。

  我乖乖地帶他到卧室,把箱子拖出來放到他腳邊。我注意到他原本空洞的凸眼睛裏立刻掠過了一道光芒。

我剛想壯起膽子問問他箱子裏到底是什麽,他已經擡起手給了我一刀。

  又是一刀。

  再一刀。

  我就像慢鏡頭一樣倒下了,我躺在地板上,感到肚子上像是有一些熱水淌過,那口箱子就橫亘在我眼前,龐大得像一條方形的山脈,可我的眼睛卻有點像調不準焦的望遠鏡,任由它一陣清晰一陣模糊。我看到它離地而起,懸晃在空中,跟随着一雙穿着黑皮鞋的大腳慢慢飄進了虛無裏,随後我的耳朵聽到了開門關門的聲音,清晰得就像是對着麥克風發出來的。

  然後就什麽都消失了。

  我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我身上纏着浸了血的繃帶,但幸運的是我還活着。

  幸虧我叫了那份外賣,他走後不到十分鍾,送餐的小夥子發現了順着門縫流淌到樓道中的血,好在還沒有全流出去,我發誓以後再也不罵他們的廣告了。

  至于那個劉峥(當然是假名),他逃之夭夭,從此消失不見,不僅到現在仍沒有抓到他,甚至連他的真實身份都是個謎。

  我隻知道,他是個綁架犯。

   十二

  對他的所作所爲,我隻能盡最大的想象力去猜測,因此接下來的推斷,未必就是真的。

  一起綁架案,最難的環節是什麽?想想就知道了,是安全地取回贖金。

  要知道,那些家屬一點都不講信用,動不動就報警,然後警察就會蹲守在約好的地點,架起網,守株待兔。

  取贖金這一環節是綁架是否成功的決定因素,我猜他一定花費了不少心思在上面,而小洋樓上那個女人的縱身一跳也許就是他絕妙構想的源頭。

  那個女人是誰,爲什麽跳樓,想必他不知道,也不關心,但我相信是這件事啓發了他。

  也許事發當時,他就混在圍觀的人群裏,若有所思。

  他肯定也了解小洋樓資本家跳樓的傳說,這傳說流傳了半個多世紀,這一帶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他把這兩件事嫁接到一起,誕生了一個膽大妄爲的計劃。

  于是,人質家屬接到一個離奇的勒索電話。

  &ldquo準備一百萬&hellip&hellip準備一個舊式的鐵皮箱&hellip&hellip把錢裝進去&hellip&hellip焊死&hellip&hellip帶上鐵鍬和粗繩索&hellip&hellip打車&hellip&hellip到桂華路&hellip&hellip現在下車&hellip&hellip右拐&hellip&hellip走&hellip&hellip繼續走&hellip&hellip進右手邊的工地&hellip&hellip有沒有看到那口井&hellip&hellip對&hellip&hellip掀起石板&hellip&hellip下井&hellip&hellip下,别他媽啰嗦&hellip&hellip用鐵鍬挖,挖坑&hellip&hellip挖深一點&hellip&hellip對,把箱子埋進去&hellip&hellip好,石板蓋好&hellip&hellip回家&hellip&hellip半個月後保證放人&hellip&hellip不許報警,否則就準備收屍吧&hellip&hellip&rdquo

  至于他們報不報警,那是他所不能掌控的,他要做的就是盡量規避風險&mdash&mdash找一個跟他毫無關系的人去替他拿回那筆贖金。

  這就是他整個計劃的核心。

  這個人必須是與他毫無瓜葛的,這樣即便被抓,也牽涉不到他。

  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挑中我的,也許他是我的忠實聽衆,也許他偶然在收音機前聽到了我在喋喋不休地重複我們的熱線電話,不過,無論從哪方面看,我都是再恰當不過的人選。

  他編織了那樣一個聳人聽聞的故事,逐漸把我帶進了他的局,他的最終目的,是引着我下到井裏挖出那口箱子。

  被綁在出租房床上的那個女人就是那張可憐的肉票,而我在電話裏聽到的男人的慘號聲,也許就是他自己錄的,同樣是假象。

  他肯定一連幾天監視着我,一旦我被抓,他便會立即潛逃如果我拿到錢,那麽他就盡量想辦法拖延幾天,确認安全無虞後,再潛入我家将我殺掉,把錢帶走。

  至于那個修鞋老頭,我想應該是他計劃外的一個驚喜,即便我沒有遇到這個老人,他也會通過别的方式把想讓我知道的&ldquo線索&rdquo都透露給我。

  他做到了這一切,幾乎完美無缺,隻是收尾時差了一點,沒有把我殺透。但這無所謂了,是否殺掉我并不是他計劃的主幹部分,隻是些細枝末節。

  半年後,我養好了傷,我的聲音仍舊飄蕩在城市的夜空裏,也仍舊有熱情的聽衆打進電話來讓我分享他們的故事,隻是,我再也不同他們見面了。

 一

  现在没什么人听广播了,也许哪天广播就被取消了,不过那倒也好。

  我是西城广播电台的主持人,主持着一档午夜的冷门节目,在绝大多数正常人都睡觉的时段里,我干巴巴地为少数不愿或不能睡觉的听众朋友讲述一些城市里的奇闻怪事,用我的声音按摩他们的头脑。

  我桌子上有一部深红色的电话机,它是我那个节目的热线,我每天都要在我的节目里把它的号码念上个十几遍,因此,偶尔会有听众打来电话,好心地给我提供他们的故事。

  他们的故事绝大多数都很无聊,无非是些小市民的生活琐事,没人稀罕听。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

  比方说,我昨天下午接到的那个电话。

  那真是个奇怪的电话。它是由一个中年男人打进来的,为我讲述了一件离奇的事,我之所以认为它离奇,是因为他所说的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但是从他诚恳、一本正经的口吻里,我又感觉这个故事不像假的。

  他说他叫刘峥,本市人,结婚七年,人们都说七年的婚姻会出现一些瘙痒,的确,最近他和妻子在感情上就出现了一些裂痕,甚至达到了动用武力互相殴打的程度。他承认主要责任在他,他和别的女人有了点不清不楚的瓜葛,被妻子敏锐地察觉了。

  当他讲到这里时,我还没有对这个故事提起多大的兴趣,我委婉地建议他把电话打给《午夜倾心》的主持人那雪,我说她才是专门解答情感问题的大拿。

  但这个男人马上抢着说,王维老师你让我说完,我还没说完呢,请你往下听。

  我皱皱眉头,又不好硬挂掉电话,只好由着他往下说。

  他说,他妻子察觉了他的不忠之后,就开始闹事,在摔烂了家里所有能举得起的物品后,她还是不够解气,于是就去摔自己。上周六晚上,她爬上了小区附近一栋四层高的楼房,那栋楼紧靠着马路,带有一些西方建筑的风格,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由苏联人修建的,一直使用到今天,现在仍作为市水利局的办公楼指挥着西城市地下水的流向。他妻子不知道通过什么方式爬到了楼顶,然后,啪地跳了下来。

  她这一跳把我也吓了一跳,我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了血。我定了定神,立即关心地追问他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ldquo还好,算她命大,只是右腿骨裂。&rdquo

  我长出了口气

  &ldquo可是&hellip&hellip&rdquo他欲言又止。

  他吞吞吐吐地说,&ldquo可是,接下来在她身上却发生了一件怪事。&rdquo

  &ldquo怪事?&rdquo我重复着。

  他忽然不说话了,停了足有几秒钟,听筒里一片静默的沙沙声,我觉得他是在犹豫着什么,接着他的声音还是传来了,压得很低,简直就是用气流在同我讲话了,他悄悄地说:&ldquo我妻子她、她好像被一个鬼魂给附身了。&rdquo

  他的声音像电流一样穿过了我的脊背,使我的后背一阵酥麻。

   二

  根据他的讲述,她的妻子被送到医院时已经人事不省,经过抢救后脱离了危险,昏迷了两天一夜,他像个称职的丈夫那样日夜陪护在她身边,第三天她终于苏醒过来,可是令刘峥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声音竟然变了,不是从前他熟悉的圆润甜美的女声,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粗哑嗓音,就像一个男人正躺在她身体里说话。与此同时,刘峥发现她的眼神也与原来大不相同了,那眼神硬邦邦的,看上去极为陌生。

  她躺在病床上呆呆地注视着刘峥,然后慢慢低下头,将自己的身体察看了一遍,又伸出手摸着头发和脸,愣怔了片刻,便爆发出一阵粗鲁的笑声,那不折不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笑声,刘峥形容道,就是在小饭店的酒桌前经常能听到的那种肆无忌惮的笑。随后她猛地跳下床,就朝门外冲去,刘峥和一个男医生用尽全身力气都按不住她,最后一针安定剂的威力才迫使她安静下来。

  刘峥认为是某个陌生男人的鬼魂侵占了他妻子的身体,他说,他一定是趁着她跳楼的当儿进去的,那栋洋楼已经有些年头了,那只鬼也许在附近徘徊了许多年,终于等到了这次机会&mdash&mdash还魂了。

  他讲述的时候我一直不置可否地保持着沉默。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于是他直言不讳地问我,王维老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不信我?

  &ldquo也不是不信,反正吧,总之&hellip&hellip&rdquo我琢磨着怎么才能和平地让他把电话挂掉。我去年曾经硬挂过一个中年妇女的电话,结果她接连三天全天候拨打我的电话,接起来里面就跳出她的怒骂。现在的人,脾气都大。

  &ldquo我听出来了,你一定是不信,这我理解,因为最关键的部分我还没说呢,等我说完了你肯定就信了。&rdquo

  我握着话筒,愈发发愁了。&ldquo我说刘先生&hellip&hellip&rdquo

  &ldquo您先听我说。&rdquo他完全不让我说话,&ldquo我说到哪了?哦,她在医院里闹得厉害,医院也挺不高兴,说其他患者意见,最好送到精神病院去,我知道她不是精神病,哪有跳楼摔出精神病的?现在医生的话不能听,我就把她接回家,又怕她闹腾,就把她捆在卧室的双人床上,打算找个高人来驱驱邪,可找了好几天也没找到,咱也不知道高人们都隐居在哪,是不是都搬进山里去住了?昨天半夜她更严重了,连喊带叫,不住嘴地骂我,骂得那叫难听,吵着让我放开她,说她要去找一口什么箱子,她62年前藏在了一个地方,必须找回来,还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放开他,就杀了我。王维老师你在听吗?&rdquo

  我说我听着呢。

  &ldquo她是1977年出生的,我指的是我爱人,她今年32,62年前她还没出生呢,不光她没出生,连她妈妈都没出生,她妈才55呀&hellip&hellip&rdquo

  我没兴趣听他介绍他的岳母,于是打断他:&ldquo你就是据此认为她是被鬼附身了?&rdquo

  &ldquo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绝对不像胡说八道&hellip&hellip&rdquo

  他说:&ldquo王维老师我真不骗你。要不咱见面说,我找你也没别的想法,你是主持人,认识人多,能不能帮我联系个高人什么的,我知道你是个热心的人,你可一定要帮我。&rdquo

  我决定去见他当然不是因为他给我戴了高帽,还是他后面的故事吸引了我,尤其是那口箱子。

   三

  我们约在市府转盘附近的一家咖啡屋见面,一个小时后我们就面对面地坐在了那片墨黑的天花板下面。他看上去不像个妄想症患者,三十出头的模样,穿一件米黄色的休闲服,圆脸,有点木头木脑的,眼睛比一般人大,还有点微凸,说话时喜欢直勾勾地盯着人的眼睛看,倾听时则不住点头,但给人感觉他好像根本没听明白你的意思,点头只不过是种应承和敷衍。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只是把电话里那些内容又重复了一遍,增添了一些细节,我特意问到那口箱子,他说那鬼说得含糊,好像说是丢在什么地方的一口井里,只可惜不知道是哪里的井。我抿了口磨铁,说你真就那么肯定他是鬼魂附体?他说绝对是,他妻子前后变化太大了,一看便知。于是我提出去他家里看看他的妻子,他欣然同意。他家住在东郊后峪的一个旧小区里,正是大风天,到处尘土飞扬,以至于下车后我揉了半天眼睛。楼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老楼,幽暗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楼梯扶手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灰,让人辨别不出它原来的颜色是红还是黑。

  他家在六楼,他开门时我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但走进卧室看到他的妻子时,我还是禁不住屏住了呼吸。那还是个女人吗?她穿着一套肮脏的白色睡衣睡裤,披头散发地躺在一架铁床上,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鼓胀变形了的嘴,嘴角里耷拉出一小块灰黑色的布。她的四肢被几条麻绳分别系在床头床脚,腰腹部则被一条像是绷带的白布条连同床板缠绕在一起,直缠了有十几圈,绑得死死的,透过发丝的空隙,能看到她正翻着眼珠盯着我俩。

&ldquo不是我心硬,不这样不行,要不整栋楼都得塌掉。&rdquo刘峥站在我身后小声解释。不用他说,我全都看出来了。

  我朝床边走了几步,没敢走太近,就像在铁笼外观望着一只猛兽。女人一直死盯着我。我转过头压低声音对刘峥说,能不能把她嘴里的布拿掉,看看她说什么。

  刘峥走过去拽掉女人口中的布。

  但出乎我意料,女人没有叫,反倒表现得很安静。她静悄悄地望着我,我仿佛感觉到她周身弥漫着一股鬼气。

  刘峥对她说:&ldquo把你昨天晚上的话再重复一遍,说说你是谁,还有那箱子是怎么回事?&rdquo

  女人把视线移到他脸上,喉咙蠕动了一下,没有出声。

  刘峥又问了一遍,仍旧如此,他转向我,有些无奈地说:&ldquo一阵一阵的,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来劲儿,什么时候又一声不吭了。&rdquo

  他说,要不我带你去她跳楼的地方看看吧。

   四

  我站在街边,远远地打量着那栋四层小楼。

  它矗立马路边上,深灰色,仿佛一块巨大的方形水泥墩,正对着我们的那面墙上离乱地攀着一些爬山虎的枝枝蔓蔓,间隙中露出黑洞洞的玻璃窗。

  暮色中行人寥寥,街边高大的梧桐树发出海潮般的呼啸,不远处一个围起来的工地上腾起阵阵黄尘,真有些遮天蔽日的劲头。我左右张望着,看到马路斜对过的背风处支着个修鞋摊,一个干瘦的老头扎着满是污迹的黑布围裙,正坐在马扎上给一只高跟鞋粘鞋跟。我穿过马路来到他身边,同他搭讪,他不热情,但也不显冷淡。我问他上周有没有看到有个女人在对面那栋小洋楼上跳楼自杀,他点点头,说事发时他就在这,是眼看着那女人被急救车拉走的。

  我指着身后的刘峥告诉老人,跳楼的就是他的爱人,我是市电台的记者,想跟他了解一下当天的情况,能不能把女人跳楼的过程详细说一说。老人摇摇头,说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那天他一直都在低头修鞋,那女的是怎么跳下来的其实他也没看到。

  又聊了一会儿,见问不出什么新东西,我站起来,朝停车方向走过去,走了几步心中一动,便又折回去,问道:&ldquo大爷,这栋小楼,除了上周那个女人跳楼自杀外,这么些年有没有发生过别的什么事,比如说自杀、凶杀什么的。&rdquo

  &ldquo有倒是有,不过都是解放前的事了,都过去好几十年了。&rdquo老人头也不抬地说。

  我立刻在他身边坐下了

   五

  老人告诉我们,这一带几十年来流传着一个故事,一直居住在附近的老户都知道,说是解放以前,这栋洋楼的主人是个开纱厂的资本家,不是姓苏就是姓黄,一天夜里,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人爬上楼顶跳楼自杀了,脑袋砸在楼下的洋灰地面上,当场脑浆迸裂。

  我问,这事发生在解放前,还是解放后?

  大概是解放前吧,我那会儿还是个小孩,资本家发丧,我还跟着大人去瞧热闹,扒着墙头往里看,那时候这里还不是马路,更没有这么多的楼,这一片,也包括咱们现在坐的这块地儿,全是人家的宅院。那天看热闹的可不少,都扒着墙往里瞅,撵都撵不走&hellip&hellip

  一旁的刘峥兴奋起来,他把我拉到一边,满脸的激动,嘴唇抖得如同我们头顶上方梧桐树的叶片

  &ldquo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肯定就是那个资本家跳楼鬼附了我媳妇的身,你算算,解放前,距离现在正好是62年左右啊,时间也对上了&hellip&hellip&rdquo

  他语速越来越快,&ldquo那口箱子肯定真的有,一定是他临死前埋下的,不出意外的话现在还会原地。你想想,能让那个死鬼念念不忘六十多年,里面的东西肯定不寻常。&rdquo

  他说话的时候我没吱声,因为我也正在琢磨那口箱子。

  箱子箱子箱子,它在我的脑海里鹰一样盘旋,一次次被美不胜收地打开,这次里面是金条,下一次是首饰珠宝,再一次又是珍玩玉器&hellip&hellip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它们从我脑袋里轰走。

  我说咱们先各回各家吧,天就要黑了,有事明天再说。刘峥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扭转身,快步朝马路对面我的桑塔娜2000走过去。

  六

  次日上午,我再一次驱车赶往那栋小洋楼,这次我是一个人,我没有通知刘峥。

  昨天半夜我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睡,我回忆着刘峥的话,我记得有一句是关于箱子埋藏地点的,在什么地方的一口井里。

  修鞋的老人仍旧坐在那里,仿佛从昨天我们离开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今天是个好天,没有风,空气沉稳干净,天空像是被擦洗过一般湛蓝,阳光四处飞溅。

  打过招呼后,我熟人似的在他身旁的小板凳上坐下。我问他一个问题:自杀的资本家院中是不是有一口井。

  &ldquo井?&rdquo

  &ldquo对,老式的那种井。&rdquo我两臂拢出一个圆,模拟着井口的形状

  他把一根锥子用力穿过一只坡跟女鞋的鞋帮,两只苍老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ldquo有。&rdquo他说。

  &ldquo您肯定?&rdquo

  他看也没看我,也许是不满我的疑问句。那根锥子又出动了,猛地刺进鞋帮的皮革,活像是在宰杀那只女鞋。

  &ldquo过了这么多年,那口井早就没了吧,大概方位您还能不能辨认出来?&rdquo我有些急不可耐了。

  他抬起脸眯缝着眼看看我,忽然抬起一只手指向了不远处那片工地。那里围着蓝白色的塑料板,上面印着黑色的&ldquo西城二建&rdquo字样。

  &ldquo辨什么辨,那井还在,就在那里面,不过早就枯了。&rdquo他把手放下,&ldquo一直用石板盖着,那块地过去是水利局的后院,最近说是要盖住宅楼,没看都用板子给围上了?估计那井也该填了吧。&rdquo

  我眺望着那片被遮挡起来的工地以及矗立在工地旁的小洋楼,这对我来说真是意外收获,没想到真的存在着一口井,那口井不仅真实存在着,而且一直存在到六十多年后的今天,那么是否也意味着那口箱子也正在由虚幻演变成真实呢?

  它会不会真的就躺在井下,它肚子究竟有什么?

  我的肾上腺素在缓慢地分泌,在我身体里激荡起兴奋的潮水。

  我走过去,隔着工地的围板听了听,里面没有人声,看来还没正式开始施工。

  七

  下午,当我在五金商店挑选工具时,刘峥打来了电话,电话里他气喘吁吁,他告诉我说他妻子又发作了,其实不用他说,我已经听到了背景中那歇斯底里地喊叫声了,那声音连绵不断,粗野而疯癫,就像一个醉鬼在满地打滚地撒泼,又像一头待宰的牲畜的号叫,令我毛骨悚然。

  在这嘈杂声中,我犹豫着是不是该把我的收获告诉他,然后晚上带着他一起去,但最后我还是没有。

  我说你别急,等过两天咱们再去一趟,好好调查一下这事,我正开会呢,先挂了。

  我挂了电话,继续挑选我的撬棍、绳索和铁锹。这是为晚上准备的。

   八

  我再一次把车停在那条街上时,天已经黑透了。我熄掉车灯,黑暗像一双恶作剧的手那样罩住了我的眼睛,只在指缝里透出微弱的几点光。白天里清晰的景象此时都变得影影绰绰,那些梧桐沉默地肃立在街边,僵硬地浮在黑暗里,像是已经枯朽成煤几万年了似的。

  我从后备箱里拿出灰色塑料布包裹的一包东西,是一些工具,我包起它们是为了让它们看上去不那么显眼,但是走了几步,我就发现我的失策,提着这么一长条灰突突的玩艺在别人眼里一定更加显得神秘兮兮,还不如堂而皇之地让它们裸露在外呢。

 我努力让自己走路姿势不那么鬼鬼祟祟。我沿着工地的挡板走了一段,熟练地找到那块倾斜的塑料板,它摇摇欲坠,与旁边的邻居形成一道锐角型的缝隙。它就是门,我白天就已经侦察好了。我把工具先丢进去,然后跨过一条腿,把身体硬生生挤进去。

  里面是一大片荒地,黑乎乎堆着砖石,我脚下是毛茸茸的草,长短不齐。

  我扛着铁锹,朝着老人指点的方向摸过去,那些野草刮蹭着我的裤管沙沙做响,走了十几步,我就看到了那块凸起在地面上的石板,它被一片长势蓬勃的野草簇拥着,在黑暗中发着灰白的微光。

  我蹲下身,伸手往水泥板下摸了一圈,摸到了粗糙的弧形,那是石砌的井台无疑。

  我打开塑料布,先是把撬棍冰冷地握在手中,我听到几只蝙蝠在我头顶上扑棱着翼翅飞过,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个盗墓贼,这令我哑然失笑,同时也滋生出一些紧张

  我在手掌吐了口唾沫,搓了两下,然后开始用撬棍撬动石板,达到一定角度时用力一推,石板便翻了个跟头滚落下去,砸在泥土上&ldquo噗&rdquo地一声响,就像一个人倒在了地上。

  井口露了出来,黑洞洞地朝向天空,仿佛连结天空和地底黑暗的通道

  我趴在井台边,揿亮微型手电筒朝里面照去,果然是口枯井,井底看不到水,有的只是黑黝黝的污泥,井壁上几乎生满了墨绿色苔藓,但还能看出一圈圈是由石块砌就的,很是齐整。我目测了一下,从井口到井底约有六七米深,我把带来的绳索缠绕在井台上,打了死结,然后把铁锹丢下去,攀着绳子下到井底。

  井里的气味并不算难闻,有点像枯枝败叶腐朽后的气息,只是有些憋闷。

  到了井底,我试探着先踩一只脚下去,大半只脚陷在污泥里,但已不再下沉,我放心地将另一只脚也踏上去,于是我便安然无恙地站在井底了。我抬头望望天空,圆圆的一块,带着毛边,黑中透着一点微红,没有一颗星。我心里冒出个可怕的想法,如果现在井沿上忽然探出一张煞白的脸来,微笑地朝着我点点头,然后把那块沉重的石板慢慢推回原处,那我可就完蛋了。

  我晃晃脑袋把这个可怕的念头驱走,捡起铁锹,在井底挖了起来。

  如果真有箱子被沉在这口井里,那么它只能在井底的淤泥里,虽然过去了六十多年,井也干涸了,但肯定不会沉埋得太深。

  我双臂用力,如同划水,淤泥在逼仄的空间里飞溅,我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井中显得分外清晰,就像是从一个巨大的音箱里放出来的一样,还夹杂着嘶嘶的杂音。

  在挖到三十多公分深时,我的胳膊一震,锹头砸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发出了&ldquo铮&rdquo地一声。

  我的心也随之发出了类似的声响。

  我加快了速度,挥锹如轮,十分钟后,一个锈迹斑斑的长方体已完全显露出来。很明显,那是一口箱子。

  我把铁锹一扔,一下子跪在泥里。

  我抚摸着这口箱子,有些恍惚,好像还不太敢相信这个事实,我虽然做了精心的准备,并且大晚上跑来挖它,但更多的好像是出于一种游戏的、猎奇的心态,从我心底里,似乎从没想过我真能挖到它。因此,当它货真价实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感觉我并不是挖到了它,而仅仅是在一场虚假的梦里梦到了它。

  九

  它躺在我卧室的地板上,不声不响。

  黑色的铁皮箱子,大约有一个电脑机箱那么大,重量最少有30公斤,它的表面鳞片般覆着铁锈,还挂着些湿漉漉的泥土。把它弄出井着实费了番功夫,我把它系在绳索的末端,自己先爬出来,然后用尽吃奶的劲头才把它拖了上来。

  等到把它弄上楼,几乎已经耗尽我的全部气力,一进门我就瘫软在沙发上。

  它现在伏在我的面前,沉默着,我没有打开它,不是我不想,而是无能为力,我甚至找不到它的锁在哪里,它像是浑然一体的。

  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一时,而凌晨一时我的节目就要准时开播,我必须在十二点半之前坐在直播间那把椅子上,我只好放弃了对它的研究,把它推到床底下。它摩擦着地板,发出了尖锐的噪音。

   十

  下了节目,已经将近凌晨三点半,我乘着电梯到地库,在我发动汽车时,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刘峥。

  这个时间打电话,也未免太晚了一点。

  我戴上耳机,边倒车边接起电话,刘峥的声音传来,但和往日有些不太一样,像是丧失了热情,听起来冷冰冰的。&ldquo你是不是把箱子挖出来了?&rdquo他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车挣扎了一下熄了火。

  &ldquo什么?&rdquo我硬着头皮反问,心里一阵阵透出凉气来,我实在想不出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可他的话随即解答了我的疑惑。

  &ldquo是他说的,他又闹起来了,说你已经拿到了箱子了,有没有这回事?&rdquo

  他粗重的喘息声透过话筒一轻一重地传来。

  我装出被误解后嗤之以鼻的那种笑。&ldquo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拿到箱子?那箱子到底存不存在还没谱儿呢。&rdquo我停顿了一下,&ldquo再说我也不可能知道它在哪啊,我上哪找去?&rdquo

  他的怀疑似乎松动了,&ldquo可是、可是他一直折腾,比以前哪次都严重,非说你拿到箱子了,他连你的名字都知道,我从来没告诉过他&hellip&hellip&rdquo

  我更冷了。

  &ldquo他还说你危险了,那里面的东西不能见空气,谁打开谁就会&hellip&hellip死。&rdquo

  我打了个激灵。

  &ldquo神经病,以后别打我电话了。&rdquo我外强中干地骂了一句,假装愤怒地挂掉了电话。

  手机的电镀外壳上挂满了汗水,衬衫黏嗒嗒地贴在背上,我好久没出这么多汗了,这么多冷汗。

  十一

  那个箱子在我床下放了七天,我每天都把它拿出来看看,然后再塞回去。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它,先这么放着吧。

  打开就会死?有这么霸道?里面是什么?

  是炸弹吗?

  是芥子毒气吗?

  是炭疽吗?

  是病毒吗?

  是放射性物质铀、镭、铯吗?

  是所罗门王封印的大魔鬼吗?

  是埃及法老王的诅咒吗?

  是&hellip&hellip吗?

  我真是越来越担心了。

  第八天晚上,外面下起了雨,闪电不时划破天空,我琢磨着箱子的事,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明天就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将这一切和盘托出,里面有什么就推给国家来处理吧。

  这样一想,我一下子就释然了,好几天没正经吃饭了,有点饿,我打电话给必胜客,叫了份外卖,准备吃完了就去单位

  不到十分钟,门就被敲响了。

  速度还真快,我嘟囔着,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打开了门,我怎么也没想到,站在门外的人竟然是刘峥。没等我露出惊诧的表情,他已然迅速挤进来,借着身体的重量砰地撞上了门锁。他像熊一样靠在门上,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阴沉表情,那双鱼眼显得更鼓了,眼白占据了眼眶内绝大部分,而且布满了叶脉状的血丝,就仿佛碎裂了一样。

  这一切真是太突然了,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ldquo你来干什么?&rdquo我恼火地望着他。

  他肥大的鼻翼像巨大的白蛾鼓翅那样翕动着,眼睛愈加鼓凸起来。

  &ldquo我来拿我的箱子。&rdquo

  &ldquo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rdquo我喝问。

  他伸出一只手,&ldquo给我。&rdquo

  与此同时,他的另外一只手从背后挪出来,就像一个杀手从黑暗的角落中悄无声息地走出。那手里攥着一缕寒光。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那是一把刀,有一尺来长。

  这把刀令我哑口无言了,本来我还想骂几句难听的话,但它一下子就让我客气了。

  我乖乖地带他到卧室,把箱子拖出来放到他脚边。我注意到他原本空洞的凸眼睛里立刻掠过了一道光芒。

我刚想壮起胆子问问他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抬起手给了我一刀。

  又是一刀。

  再一刀。

  我就像慢镜头一样倒下了,我躺在地板上,感到肚子上像是有一些热水淌过,那口箱子就横亘在我眼前,庞大得像一条方形的山脉,可我的眼睛却有点像调不准焦的望远镜,任由它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我看到它离地而起,悬晃在空中,跟随着一双穿着黑皮鞋的大脚慢慢飘进了虚无里,随后我的耳朵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清晰得就像是对着麦克风发出来的。

  然后就什么都消失了。

  我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我身上缠着浸了血的绷带,但幸运的是我还活着。

  幸亏我叫了那份外卖,他走后不到十分钟,送餐的小伙子发现了顺着门缝流淌到楼道中的血,好在还没有全流出去,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骂他们的广告了。

  至于那个刘峥(当然是假名),他逃之夭夭,从此消失不见,不仅到现在仍没有抓到他,甚至连他的真实身份都是个谜。

  我只知道,他是个绑架犯。

   十二

  对他的所作所为,我只能尽最大的想象力去猜测,因此接下来的推断,未必就是真的。

  一起绑架案,最难的环节是什么?想想就知道了,是安全地取回赎金。

  要知道,那些家属一点都不讲信用,动不动就报警,然后警察就会蹲守在约好的地点,架起网,守株待兔。

  取赎金这一环节是绑架是否成功的决定因素,我猜他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在上面,而小洋楼上那个女人的纵身一跳也许就是他绝妙构想的源头。

  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跳楼,想必他不知道,也不关心,但我相信是这件事启发了他。

  也许事发当时,他就混在围观的人群里,若有所思。

  他肯定也了解小洋楼资本家跳楼的传说,这传说流传了半个多世纪,这一带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他把这两件事嫁接到一起,诞生了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

  于是,人质家属接到一个离奇的勒索电话。

  &ldquo准备一百万&hellip&hellip准备一个旧式的铁皮箱&hellip&hellip把钱装进去&hellip&hellip焊死&hellip&hellip带上铁锹和粗绳索&hellip&hellip打车&hellip&hellip到桂华路&hellip&hellip现在下车&hellip&hellip右拐&hellip&hellip走&hellip&hellip继续走&hellip&hellip进右手边的工地&hellip&hellip有没有看到那口井&hellip&hellip对&hellip&hellip掀起石板&hellip&hellip下井&hellip&hellip下,别他妈啰嗦&hellip&hellip用铁锹挖,挖坑&hellip&hellip挖深一点&hellip&hellip对,把箱子埋进去&hellip&hellip好,石板盖好&hellip&hellip回家&hellip&hellip半个月后保证放人&hellip&hellip不许报警,否则就准备收尸吧&hellip&hellip&rdquo

  至于他们报不报警,那是他所不能掌控的,他要做的就是尽量规避风险&mdash&mdash找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去替他拿回那笔赎金。

  这就是他整个计划的核心

  这个人必须是与他毫无瓜葛的,这样即便被抓,也牵涉不到他。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挑中我的,也许他是我的忠实听众,也许他偶然收音机前听到了我在喋喋不休地重复我们的热线电话,不过,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是再恰当不过的人选。

  他编织了那样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逐渐把我带进了他的局,他的最终目的,是引着我下到井里挖出那口箱子。

  被绑在出租房床上的那个女人就是那张可怜的肉票,而我在电话里听到的男人的惨号声,也许就是他自己录的,同样是假象。

  他肯定一连几天监视着我,一旦我被抓,他便会立即潜逃如果我拿到钱,那么他就尽量想办法拖延几天,确认安全无虞后,再潜入我家将我杀掉,把钱带走。

  至于那个修鞋老头,我想应该是他计划外的一个惊喜,即便我没有遇到这个老人,他也会通过别的方式把想让我知道的&ldquo线索&rdquo都透露给我。

  他做到了这一切,几乎完美无缺,只是收尾时差了一点,没有把我杀透。但这无所谓了,是否杀掉我并不是他计划的主干部分,只是些细枝末节。

  半年后,我养好了伤,我的声音仍旧飘荡在城市的夜空里,也仍旧有热情的听众打进电话来让我分享他们的故事,只是,我再也不同他们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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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失恋后,又雪上加霜地失去了工作。在独自疗伤时,她发挥自己的设计专长和创意,别出心裁地在北京郊外开了一家特别的客栈——必剩客。这家客栈的特别...[全文阅读]

像石灰一样沸腾

  歌德是18世纪中叶到19世纪初德国和欧洲最重要的剧作家、诗人、思想家。但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个绘画爱好者,他习惯于用绘画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灵和思想,并且...[全文阅读]

怎么选择,才不辜负自己的努力

     文/孙圈圈   上周末的时候,有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整晚都没睡着,因为今天要去见她刚认识的一个男生。按她的说法,这可能是她这辈子见的最重要的人。   一...[全文阅读]

错过的礼物

  读中学时我开始叛逆,总嫌大人们不理解自己。  父亲面包送我14岁生日的礼物,是一本《简·爱》,因为父亲觉得我肯定会喜欢这样的故事。是的,我确实喜欢,却恨...[全文阅读]

晋明帝司马绍是个怎样的人?他是怎么死的?

  在中国古代历史上,皇帝都将自己视作天子,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夏朝末代君主夏桀还光明正大的将自己比作天上的太阳,这简直是太阳被黑得最惨的一次!可是,就在千年之后,...[全文阅读]

小屋里

记得老爷子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对夫妇住在自己新建的一楼一底的小屋里,结婚了一年,二人恩爱无比,非常快活。不幸丈夫得了一个怪病,突然死去,妇人悲痛不已。寡妇胆小...[全文阅读]

本文标题: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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