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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的心

发布时间:2022-04-17 04:40:02

  初春,傍晚。重慶萬豪酒店大廳外,料峭春雨淅淅瀝瀝。送走出席報社&ldquo感動重慶十大市民&rdquo頒獎典禮的衆嘉賓,我陪客人來到酒店自助餐廳。餐廳富麗堂皇的裝飾在燈光下呈暗紅色,峨冠博帶的大廚背着手,氣宇軒昂地穿梭于餐桌間,神情活像巴頓将軍正視察他的第三坦克軍團。

  客人是來自東北的一對農民夫妻,他們是來出席兒子的頒獎典禮的。

  典禮結束時,頭兒對我說:&ldquo你陪他們下去吃個便飯吧,人家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rdquo這對夫妻年過五旬,朝鮮族人。他們當天從遙遠的東北飛過來,男人戴一頂時髦的白色棒球帽,與陳舊的衣服很不協調,女人衣着款式起碼是10年前的。他們的兒子叫李恒太,21歲,在重慶讀大二。去年國慶節,李恒太在九龍坡長江邊爲救一名落水兒童被江水沖走,至今下落不明。

  老兩口都不高,黑瘦,與我想像的東北大漢有差距。但一開口,覺得口音很熟,讓人想起趙本山,他們坐在餐桌邊沉默着。男人掏出香煙狠狠吸,女人滿臉悲傷,眼睛一直含着淚花。

  我說,這裏是自助餐,我給你們取去。男人把煙掐滅,說:&ldquo我們自己來吧。&rdquo我帶着男人和女人穿行在香氣四溢的食盤間。他們怯怯地取菜,可能不太習慣用不鏽鋼菜夾,女人不小心将菜屑掉落在餐台上。大廚見了,不說,也不笑,臉冷冷的。

  男人和女人盛了蓋不住盤底的一點素菜,坐下輕輕吃。我叫小姐拿來筷子,換過他們手中的刀叉。男人的臉稍稍松懈了一些,女人仍苦着臉。我知道他們還沉浸在喪子之痛中。

  我問男人:&ldquo喝點啤酒吧?&rdquo男人搖頭。我便去取食物,回來後,見他們已将素菜吃光了,盤子幹幹淨淨無一點殘渣。我說:&ldquo再去給你們取點肉食。&rdquo男人一把抓住我說:&ldquo謝謝了,我們吃好了。&rdquo女人也将臉拾起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說:&ldquo張記者,我們吃好了,真的。&rdquo

  我注意到,他們可能怕影響我的胃口,沒說吃不下,也沒說吃飽了,隻說&ldquo吃好了&rdquo。

  餐廳很安靜。遠處有三三兩兩的老外正在用餐,交談聲音如耳語。背景音樂是加斯·荷伯爲電影Wemer Herzog的配曲,記得電影開篇是一個少年在金黃麥田裏奔跑,它曾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據說,這段音樂的主題是&ldquo人人爲自己,上帝反衆人&rdquo。我想起李恒太:春天,東北大平原上,他也曾在麥田裏奔跑過,如今卻再也回不到故鄉&mdash&mdash他爲了别人永遠沉沒在重慶長江段,連遺體也沒找到。

  請李恒太的父母來重慶前,我與他們通過電話。

  我說:&ldquo按報社規定,你們來重慶,報社可以報銷一個人的火車票。&rdquo男人說:&ldquo現在春運還沒結束呢,火車票不好買,我們準備乘飛機過來。&rdquo

  我說:&ldquo飛機票呀,有點&hellip&hellip&rdquo

  男人聽出我的遲疑,說:&ldquo你們報不報銷沒關系,哪怕自費,我們也要來出席恒太的頒獎典禮。&rdquo又說:&ldquo撫順這幾天零下十幾度,冷得跟咱心一樣,今年除夕夜,我知道兒子回不來了,但還是給他擺了筷子和酒杯。每次一想起他,我頭發就一縷一縷掉,現在快掉光了!&rdquo

  難怪男人戴着棒球帽。

  面對喪子之痛的男人和女人,我想找點别的話。問女人:&ldquo你退休了吧?&rdquo女人一怔,說:&ldquo我是農民。&rdquo她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說:&ldquo張記者,你能來陪咱坐坐,我們已經很感激了,你千萬不要怪我話少啊。&rdquo又說:&ldquo昨夜,我又夢見了我家恒太,好多魚正圍着他咬哩!&rdquo說罷,她泣不成聲。

  男人接過話說:&ldquo我們雖窮,但還是準備了1萬元,如果重慶有人能找到恒太的屍骨,我們一定要重謝他!&rdquo他邊說邊掏出錢包,取出一張合影:前面站着一個風華正茂的英俊青年,後邊是滿頭濃發憨笑着的父親面包。那父親與眼前這男人完全成了兩個人。

  男人突然問:&ldquo今天的頒獎會場可能要花點錢吧?&rdquo我說租的,6000元。男人一呆,女人收住哭。又問:&ldquo這晚餐呢?&rdquo我猶豫着,說147元。&ldquo是我們全部嗎?&rdquo男人問。我說一個人147元。&ldquo哪怕隻吃了一片父親面包,也這價。&rdquo男人和女人久久無語,低下頭去。

  最後我問:&ldquo你們明天怎麽安排,需要什麽幫助?&rdquo男人說:&ldquo不再麻煩你們了。我們準備到恒太下水的地方去看看,再給他燒炷香,也許今後也來不了了。&rdquo

  我無語。我想起頒獎會上,由我給他兒子撰寫的頒獎詞。

  然而,我真的理解他們的兒子嗎?汗顔。

  當我把男人和女人送到酒店門外,燈紅酒綠與鼎沸人聲迎面撲來。接他們的車來了,女人突然彎下腰,從一個大塑料袋裏掏出一個小包,說:&ldquo張記者,我要送你點東西。&rdquo我趕緊推辭,說我們有紀律,不能收的。女人抓住我的手說:&ldquo我不聽這些,你一定得收下,這是我自己上山拾的榛子,不值錢,是心意。&rdquo男人說:&ldquo收下吧,收下吧,感謝你給我們恒太寫的那些話呢,他如果水下有知,也會笑的。&rdquo跨進車門前,男人突然回身握住我的手問:&ldquo啥時能來東北?我一定用朝鮮族禮儀接待你。&rdquo

  一周後的大清早,他們給我打來電話,說已經回到老家了。女人說:&ldquo我們是坐船走的,一路想看看恒太安睡的長江。&rdquo男人接過電話說:&ldquo恒太媽從重慶朝天門上船後,幾乎沒離開船舷,一直到三峽大壩才回艙,我們知道找不到,但心不甘啊!&rdquo

  我久久無語。男人叫李明德,女人叫崔成蓮,家住遼甯省撫順市章黨朝鮮族村。

  初春,傍晚。重庆万豪酒店大厅外,料峭春雨淅淅沥沥。送走出席报社&ldquo感动重庆十大市民&rdquo颁奖典礼的众嘉宾,我陪客人来到酒店自助餐厅。餐厅富丽堂皇的装饰在灯光下呈暗红色,峨冠博带的大厨背着手,气宇轩昂地穿梭于餐桌间,神情活像巴顿将军正视察他的第三坦克军团。

  客人是来自东北的一对农民夫妻,他们是来出席儿子的颁奖典礼的。

  典礼结束时,头儿对我说:&ldquo你陪他们下去吃个便饭吧,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rdquo这对夫妻年过五旬,朝鲜族人。他们当天从遥远的东北飞过来,男人戴一顶时髦的白色棒球帽,与陈旧的衣服很不协调,女人衣着款式起码是10年前的。他们的儿子叫李恒太,21岁,在重庆读大二。去年国庆节,李恒太在九龙坡长江边为救一名落水儿童被江水冲走,至今下落不明。

  老两口都不高,黑瘦,与我想像的东北大汉有差距。但一开口,觉得口音很熟,让人想起赵本山,他们坐在餐桌边沉默着。男人掏出香烟狠狠吸,女人满脸悲伤,眼睛一直含着泪花。

  我说,这里是自助餐,我给你们取去。男人把烟掐灭,说:&ldquo我们自己来吧。&rdquo我带着男人和女人穿行在香气四溢的食盘间。他们怯怯地取菜,可能不太习惯用不锈钢菜夹,女人不小心将菜屑掉落在餐台上。大厨见了,不说,也不笑,脸冷冷的。

  男人和女人盛了盖不住盘底的一点素菜,坐下轻轻吃。我叫小姐拿来筷子,换过他们手中的刀叉。男人的脸稍稍松懈了一些,女人仍苦着脸。我知道他们还沉浸在丧子之痛中。

  我问男人:&ldquo喝点啤酒吧?&rdquo男人摇头。我便去取食物,回来后,见他们已将素菜吃光了,盘子干干净净无一点残渣。我说:&ldquo再去给你们取点肉食。&rdquo男人一把抓住我说:&ldquo谢谢了,我们吃好了。&rdquo女人也将脸拾起来,眼睛定定地看着我,说:&ldquo张记者,我们吃好了,真的。&rdquo

  我注意到,他们可能怕影响我的胃口,没说吃不下,也没说吃饱了,只说&ldquo吃好了&rdquo。

  餐厅很安静。远处有三三两两的老外正在用餐,交谈声音如耳语。背景音乐是加斯·荷伯为电影Wemer Herzog的配曲,记得电影开篇是一个少年在金黄麦田里奔跑,它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据说,这段音乐的主题是&ldquo人人为自己,上帝反众人&rdquo。我想起李恒太:春天,东北大平原上,他也曾在麦田里奔跑过,如今却再也回不到故乡&mdash&mdash他为了别人永远沉没在重庆长江段,连遗体也没找到

  请李恒太的父母来重庆前,我与他们通过电话

  我说:&ldquo按报社规定,你们来重庆,报社可以报销一个人的火车票。&rdquo男人说:&ldquo现在春运还没结束呢,火车票不好买,我们准备飞机过来。&rdquo

  我说:&ldquo飞机票呀,有点&hellip&hellip&rdquo

  男人听出我的迟疑,说:&ldquo你们报不报销没关系,哪怕自费,我们也要来出席恒太的颁奖典礼。&rdquo又说:&ldquo抚顺这几天零下十几度,冷得跟咱心一样,今年除夕夜,我知道儿子回不来了,但还是给他摆了筷子和酒杯。每次一想起他,我头发就一缕一缕掉,现在快掉光了!&rdquo

  难怪男人戴着棒球帽。

  面对丧子之痛的男人和女人,我想找点别的话。问女人:&ldquo你退休了吧?&rdquo女人一怔,说:&ldquo我是农民。&rdquo她似乎看懂了我的意思,说:&ldquo张记者,你能来陪咱坐坐,我们已经很感激了,你千万不要怪我话少啊。&rdquo又说:&ldquo昨夜,我又梦见了我家恒太,好多鱼正围着他咬哩!&rdquo说罢,她泣不成声

  男人接过话说:&ldquo我们虽穷,但还是准备了1万元,如果重庆有人能找到恒太的尸骨,我们一定要重谢他!&rdquo他边说边掏出钱包,取出一张合影:前面站着一个风华正茂的英俊青年,后边是满头浓发憨笑着的父亲面包。那父亲与眼前这男人完全成了两个人

  男人突然问:&ldquo今天的颁奖会场可能要花点钱吧?&rdquo我说租的,6000元。男人一呆,女人收住哭。又问:&ldquo这晚餐呢?&rdquo我犹豫着,说147元。&ldquo是我们全部吗?&rdquo男人问。我说一个人147元。&ldquo哪怕只吃了一片父亲面包,也这价。&rdquo男人和女人久久无语,低下头去。

  最后我问:&ldquo你们明天怎么安排,需要什么帮助?&rdquo男人说:&ldquo不再麻烦你们了。我们准备到恒太下水的地方去看看,再给他烧炷香,也许今后也来不了了。&rdquo

  我无语。我想起颁奖会上,由我给他儿子撰写的颁奖词。

  然而,我真的理解他们的儿子吗?汗颜。

  当我把男人和女人送到酒店门外,灯红酒绿与鼎沸人声迎面扑来。接他们的车来了,女人突然弯下腰,从一个大塑料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说:&ldquo张记者,我要送你点东西。&rdquo我赶紧推辞,说我们有纪律,不能收的。女人抓住我的手说:&ldquo我不听这些,你一定得收下,这是我自己上山拾的榛子,不值钱,是心意。&rdquo男人说:&ldquo收下吧,收下吧,感谢你给我们恒太写的那些话呢,他如果水下有知,也会笑的。&rdquo跨进车门前,男人突然回身握住我的手问:&ldquo啥时能来东北?我一定用朝鲜族礼仪接待你。&rdquo

  一周后的大清早,他们给我打来电话,说已经回到老家了。女人说:&ldquo我们是坐船走的,一路想看看恒太安睡的长江。&rdquo男人接过电话说:&ldquo恒太妈从重庆朝天门上船后,几乎没离开船舷,一直到三峡大坝才回舱,我们知道找不到,但心不甘啊!&rdquo

  我久久无语。男人叫李明德,女人叫崔成莲,家住辽宁省抚顺市章党朝鲜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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