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又是雨夜

雨噼哩啪啦地打在馬路上，一個渾身包裹在黑色雨衣中的瘦小身影在雨中飄飄地走着，她走進一個電話亭，幹笑了兩聲，然後喃喃自語道：&ldquo你欠我的，應該還了&hellip&hellip&rdquo她伸出一隻蒼白幹枯的手摘下聽筒，僵硬地撥了一個號碼。

　　王大志關緊門窗，拉上窗簾，點燃白色的蠟燭，然後把桌子擺上，把所有的美食端上桌，擺上兩副碗筷酒杯，最後他把秦娟的照片擺上，點上祭香。

　　每年做這種事的時候他都會渾身發緊，就好像這樣真會把秦娟的魂招回來一樣。但是，不這樣做他在這一天會更害怕。秦娟死了三年了，三年前的今天他們一起經曆了那場車禍，他活了下來，可秦娟卻死了。三年來，每到這一天，他就會在家裏弄一個祭堂，給秦娟安安魂。

　　三年前是一個雨夜，今天又是一個雨夜。明年就不用了，過了今晚，秦娟就該投胎了。王大志這樣安慰着自己。

　　王大志是秦家的上門女婿，他們夫妻開了一家小公司。像所有受氣的上門女婿一樣，王大志也總被秦娟壓制着，他的大志根本就不得施展，連公司的法人名字都是秦娟的。那天他們去簽了當時最大的一筆單子，有了那筆單子，他們的小公司就不再是小公司了。可是他們也夠倒黴，那天因爲兩人都喝多了，再加上雨大路滑，在回來的路上，他們的車栽下了高速公路。

　　王大志也并不是個沒良心的人，那天是他開的車，本來秦娟是不讓他喝酒的，但幾乎隻是充當司機角色而心懷怨氣的他一定要喝，還喝多了，所以才出了車禍。因此他一直認爲秦娟的死是自己造成的，他很愧疚，這愧疚就以恐懼的形式表現了出來。王大志在桌旁坐下，挾了一口菜放到秦娟照片前的碗裏，說：&ldquo娟啊，這是你最愛吃的，快吃吧。我還給你叫了宮食府的肉羹，一會兒就送來。娟啊，我想你，你想我嗎？想我就打個電話給我吧。&rdquo王大志深情地說着，突然，電話鈴聲刺耳地響了起來！王大志渾身一顫。這電話來的太巧了吧？他怯怯地把目光投到秦娟的照片上，幽迷的煙氣後面秦娟好像在笑，戲谑地笑。王大志喉嚨發出&ldquo咕噜&rdquo一聲。

　　電話鈴聲還在刺耳地響着，混合在窗外仿佛來自三年前的雨聲中，像催命的午夜兇鈴。王大志終于站起來，一步步慢慢走過去，哆嗦着拿起了聽筒：&ldquo&hellip&hellip喂？&rdquo

　　&ldquo你想不到吧，我出來了。&rdquo電話裏傳來一個尖細卻顫抖的女人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迷離破碎。王大志沒聽過這個聲音，但那可能是因爲這個人已經不是人。

　　&ldquo&hellip&hellip出來？你從哪兒出來？&rdquo王大志覺得屋子裏一下變得昏暗陰冷了。

　　&ldquo呵呵&hellip&hellip你知道的，不許裝。&rdquo那個聲音戲谑地說。

　　知道？自己知道什麽？難道她是指自己從骨灰盒裏出來？&ldquo你是誰？不要搞惡作劇！&rdquo王大志沒有底氣地憤怒着說。

　　&ldquo呵呵呵呵&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不要裝神弄鬼。&rdquo

　　&ldquo呼&hellip&hellip&rdquo電話裏的人出了一口氣，王大志覺得耳朵一陣發涼，&ldquo你不相信是我嗎？你是不是以爲我已經死了？&rdquo

　　&ldquo你&hellip&hellip你沒有死？&rdquo王大志的聲音顫抖着。

　　&ldquo是的&hellip&hellip不，我死了。是你，是你殺了我！&rdquo電話裏的人惡狠狠地說。

　　&ldquo不，不是我。是車禍害死了你，我也不想。&rdquo王大志已經控制不住地相信了，他不想說出這種等于承認的話，但是話脫口而出。電話裏傳來冰冷的笑。

　　&ldquo不，你不是你。&rdquo王大志嘴硬道，&ldquo你不用吓我，我知道你不是。&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是誰？你爲什麽&hellip&hellip&rdquo王大志快哭了。

　　&ldquo&hellip&hellip&rdquo

　　&ldquo&hellip&hellip你是&hellip&hellip你真的是&hellip&hellip是&hellip&hellip&rdquo王大志的牙齒激烈地打架，咬碎了自己的語言。

　　&ldquo不錯！我是！&rdquo電話裏終于又傳出了聲音，那聲音變得惡狠狠的，充滿陰氣。

　　&ldquo可是&hellip&hellip真的不是我害死你的啊。車禍，是車禍！&rdquo王大志喊道。

　　&ldquo是嗎？呵呵呵&hellip&hellip&rdquo

　　王大志說不出話了，他的身體抖成一團，是的，他騙不了自己，更騙不了秦娟。爲什麽他會如此恐懼？恐懼來源于心虛,心虛是因爲他做過賊。因爲在那個不幸的雨夜裏，秦娟本來是死不了的。當時，醒來之後的王大志發現自己并沒受嚴重的傷，而秦娟的頭卻被磕出了一個大洞，血正從那個洞流出來，雨水正從那個洞灌進去。秦娟居然還沒有死，她失神的眼睛看着王大志，艱難地說：&ldquo快救我，快撥120&hellip&hellip&rdquo

　　王大志摸出了電話，他是想撥120。但就在那一瞬他卻忽然改變了主意。他想，自己的傷并不足以緻命，秦娟的傷卻是緻命的。自己如果晚一點打這個電話，那麽自己的倒黴就可以轉嫁到秦娟身上，并得到補償：公司就将是自己一個人的，法人也會從秦娟變成他王大志。他将不再受氣，他将揚眉吐氣。

　　于是他咬咬牙揣起了電話。忍受着大雨，忍受着疼痛，轉過頭去閉上了眼睛。在他身後，他仿佛能看見秦娟那絕望而怨毒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那感覺是如此強烈，強烈到現在仍緊緊貼在自己的脊背上。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腦袋不轉動，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不去看秦娟的照片。

　　秦娟在祭香迷離的煙氣後面的照片和他對視着，王大志覺得那眼神如秦娟死時般絕望而怨毒。

　　這時候秦娟的照片&ldquo咣當&rdquo從牆上掉了下來。

　　王大志&ldquo啊&rdquo的一聲：&ldquo你&hellip&hellip你回來了？你在哪兒？&rdquo

　　&ldquo咯咯咯。我就在門外！&rdquo電話裏的聲音由冷笑變成了尖利。與此同時，門鈴狂叫起來！王大志眼睛一翻，嘴裏湧出白沫來，一頭栽倒在地上。

　　宮食府送外賣的人按了十幾分鍾門鈴。沒人應，他憤憤地罵了一聲，走了。雨夜的電話亭裏，那人聽着聽筒裏&ldquo啊&rdquo的一聲後忽然沒了聲音，她歎息一聲：&ldquo不好玩。&rdquo然後挂了電話。

　　愣了一會兒，她再次喃喃自語道：&ldquo你欠我的，應該還了&hellip&hellip&rdquo然後她摘下聽筒，随手又撥了一個號碼。

　　精神病院的車在雨夜的街頭仔細搜尋，因爲他們走失了一個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