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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一岁,请归取其孥。全诗译文及注释赏析

发布时间:2019-05-19 18:48:16

出自唐代韓愈的《祭十二郎文》

  年、月、日,季父愈聞汝喪之七日,乃能銜哀緻誠,使建中遠具時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靈:

  嗚呼!吾少孤,及長,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與汝俱幼,從嫂歸葬河陽。既又與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後者,在孫惟汝,在子惟吾。兩世一身,形單影隻。嫂嘗撫汝指吾而言曰:“韓氏兩世,惟此而已!”汝時尤小,當不複記憶。吾時雖能記憶,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來京城。其後四年,而歸視汝。又四年,吾往河陽省墳墓,遇汝從嫂喪來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來省吾。止一歲,請歸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來。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罷去,汝又不果來。吾念汝從于東,東亦客也,不可以久;圖久遠者,莫如西歸,将成家而緻汝。嗚呼!孰謂汝遽去吾而殁乎!吾與汝俱少年,以爲雖暫相别,終當久相與處。故舍汝而旅食京師,以求鬥斛之祿。誠知其如此,雖萬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東野往。吾書與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齒牙動搖。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強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

可去,汝不肯來,恐旦暮死,而汝抱無涯之戚也!”孰謂少者殁而長者存,強者夭而病者全乎!

  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純明而不克蒙其澤乎?少者、強者而夭殁,長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爲信也。夢也,傳之非其真也,東野之書,耿蘭之報,何爲而在吾側也?嗚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純明宜業其家者,不克蒙其澤矣!所謂天者誠難測,而神者誠難明矣!所謂理者不可推,而壽者不可知矣!

  雖然,吾自今年來,蒼蒼者或化而爲白矣,動搖者或脫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氣日益微,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

  汝之子始十歲,吾之子始五歲。少而強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汝去年書雲:“比得軟腳病,往往而劇。”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爲憂也。嗚呼! 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極乎?

  汝之書,六月十七日也。東野雲,汝殁以六月二日;耿蘭之報無月日。蓋東野之使者,不知問家人以月日;如耿蘭之報,不知當言月日。東野與吾書,乃問使者,使者妄稱以應之乎。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與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終喪,則待終喪而取以來;如不能守以終喪,則遂取以來。其餘奴婢,并令守汝喪。吾力能改葬,終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後惟其所願。

  嗚呼!汝病吾不知時,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養以共居,殁不能撫汝以盡哀,斂不憑其棺,窆不臨其穴。吾行負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與汝相養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與吾形相依,死而魂不與吾夢相接。吾實爲之,其又何尤!彼蒼者天,曷其有極!自今已往,吾其無意于人世矣!當求數頃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餘年,教吾子與汝子,幸其成;長吾女與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

  嗚呼,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嗚呼哀哉!尚飨!

鑒賞

  祭文中的千年絕唱——韓愈《祭十二郎文》  南宋學者趙與時在《賓退錄》中寫道:“讀諸葛孔明《出師表》而不堕淚者,其人必不忠。讀李令伯《陳情表》而不堕淚者,其人必不孝。讀韓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淚者,其人必不友。”〈〈祭十二郎文〉〉是一篇千百年來傳誦不衰,影響深遠的祭文名作,不管我們對文中的思想感情作如何評價,吟誦之下,都不能不随作者之祭而有眼澀之悲。

  感情真摯,催人淚

下  韓愈寫此文的目的不在于稱頌死者,而在于傾訴自己的痛悼之情,寄托自己的哀思。這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強調骨肉親情關系。作者與老成,名爲叔侄,情同手足,“兩世一身,形單影隻”。今老成先逝,子女幼小,更顯得家族凋零,振興無望。這在注重門庭家道的古代,引起韓愈的切膚之痛是理所當然的。二是突出老成之死實出意外。老成比作者年少而體強,卻“強者夭而病者全”;老成得的不過是一種常見的軟腳病,作者本來不以爲意,毫無精神準備,因而對老成的遽死追悔莫及,意外的打擊使他極爲悲痛。三是表達作者自身宦海沉浮之苦和對人生無常之感,并以此深化親情。作者原以爲兩人都還年輕,便不以暫别爲念,求食求祿,奔走仕途,因而别多聚少,而今鑄成終身遺憾。作者求索老成的死因和死期,卻堕入乍信乍疑,如夢如幻的迷境,深感生命瓢忽,倍增哀痛。

  不拘常格,自由抒情  祭文原本偏重于抒發對死者的悼念哀痛之情,一般是結合對死者功業德行的頌揚而展開的。本文一反傳統祭文以鋪排郡望、藻飾官階、曆叙生平、歌功頌德爲主的固定模式,主要記家常瑣事,表現自己與死者的密切關系,抒寫難以抑止的悲哀,表達刻骨銘心的骨肉親情。形式上則破骈爲散,采用自由多變的

散體。正如林纾在〈〈韓柳文研究法韓文研究法〉〉中所說:“祭文體,本以用韻爲正格……至〈〈祭十二郎文〉〉,至痛徹心,不能爲辭,則變調爲散體。”全文有吞聲嗚咽之态,無誇飾豔麗之辭,爲後世歐陽修〈〈隴岡阡表〉〉、歸有光〈〈項脊軒志〉〉、袁枚〈〈祭妹文〉〉等開辟新徑。這種自由化的寫作形式,使作者如同與死者對話,邊訴邊泣,吞吐嗚咽,交織着悔恨、悲痛、自責之情,因而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語言樸素,行雲流水  這篇祭文強烈的感情力量,能如此深刻地感染讀者,也得力于作者高超的語言文字技巧。它全用散文句調和平易曉暢的家常生活語言,長長短短,錯錯落落,奇偶骈散,參差骈散,行于所當行,止于不得不止;疑問、感歎、陳述等各種句式,反複、重疊、排比、呼告等多種修辭手法,任意調遣,全依感情的需要。再加之作者取與死者促膝談心的形式,呼“汝”喚“你”,似乎死者也能聽到“我”的聲音,顯得異常自然而真切。這樣全文就形成了一種行雲流水般的語言氣勢和令人如聞咳謦的感情氛圍。文章就像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擁抱住了它的讀者。

  邊訴邊泣的語言形式  作者采用與死者對話的方式,邊訴邊泣,吞吐嗚咽,交織着悔恨、悲痛、自責等種種感情,似在

生者和死者之間作無窮無盡的長談。如寫聞訃的情景,從“其信然邪”到“未可以爲信也”,再到“其信然矣”,語句重疊,表現其驚疑無定的心理狀态。末尾“汝病吾不知時,汝殁吾不知日”一段,多用排句,情緒激宕,一氣呵成。這一切又都從肺腑中流出,因而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整體感知

  韓愈幼年喪父,靠兄嫂撫養成人。韓愈與其侄十二郎自幼相守,曆經患難,感情特别深厚。但成年以後,韓愈四處飄泊,與十二郎很少見面。正當韓愈官運好轉,有可能與十二郎相聚的時候,突然傳來他的噩耗。韓愈悲痛欲絕,寫下這篇祭文。

  作者把抒情與叙事結合在一起,聯系家庭、身世和生活瑣事,反複抒寫他對亡侄的無限哀痛之情。同時,也飽含着自己凄楚的宦海沉浮的人生感慨。全文以向死者訴說的口吻寫成,哀家族之凋落,哀己身之未老先衰,哀死者之早夭,疑天理疑神明,疑生死之數,乃至疑後嗣之成立,極寫内心的辛酸悲痛。第二段寫初聞噩耗時将信将疑,不願相信又不得不信的心理,尤其顯得哀婉動人。文章語意反複而一氣貫注,最能體現在特定情景下散文的優長,具有濃厚的抒情色彩。因而在藝術上取得了極大的成功,成爲“祭文中千年絕調”(明代茅坤語)。《古文觀止》評論說:“情之至者,

自然流爲至文。讀此等文,須想其一面哭,一面寫,字字是血,字字是淚。未嘗有意爲文,而文無不工。”蘇轼說:“讀韓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淚者,其人必不友。”當然,這些說法未免帶有誇張的成分,但本文飽含作者對十二郎的滿腔真情,卻是确定無疑的。

  全文開頭幾句是祭文開頭的固定形式。正文可分爲三部分。

  第一部分(“嗚呼!吾少孤”至“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寫兩人之間的深厚情誼。先從身世和家世的不幸,寫幼時孤苦相依;後叙兩人的三别三會,終于不得會合而成永别,使作者悔恨無窮,抱憾終生。

  第二部分(從“去年,孟東野往”至“其然乎?其不然乎”),寫十二郎之死。先寫對十二郎之死的悲痛,再詳叙死因和死期。

  第三部分(從“今吾使建中祭汝”至篇末),寫對十二郎及其遺孤的吊慰,交代遷葬及教養遺孤等事。

賞析

  這是一篇情文并茂的祭文。既沒有鋪排,也沒有張揚,作者善于融抒情于叙事之中,在對身世、家常、生活遭際樸實的叙述中,表現出對兄嫂及侄兒深切的懷念和痛惜,一往情深,感人肺腑。

  祭文全文共分四段,第一段重在叙述韓門兩代,隻有“我”與侄兒兩人,所謂“兩世一身,形單影隻”,身世之戚苦,及對嫂嫂的深切感念;第二、三

段重在痛惜與侄兒的暫别竟成永别,及侄兒的夭折;第四段是對侄兒病情的推測,沉痛的自責,後事的安排,及無處訴說、沒有邊際的不可遏制的傷痛。文、情前後緊相呼應,渾然一體。結構精巧,層層推進,環環相扣,而又步步深入,随着叙述的展開,作者沉痛的情感波濤,也一浪高似一浪。使人讀完全篇,不能不掩卷歎息,爲作者因失相依爲命的侄兒所遭受到的深切的精神悲痛,潸然淚下,并得到一種美的享受。

  祭文開頭幾句,叙述了“我”聽到侄兒去世後,準備祭墓的經過。接着轉入身世的叙述和悲歎:“我”從小失去了父親,依靠着哥哥、嫂嫂的撫養,而哥哥又在中年殁于南方。年紀幼小的“我”與你,在孤苦零丁中沒有一天不在一起。韓愈三歲喪父,十一歲前,韓愈随兄韓會在京師。大曆十二年(777年),韓會被貶爲韶州刺史,韓愈随兄到韶州(今廣東韶關)。韓愈回到故鄉後,适逢中原戰亂,遂到江南宣城避難,這就是祭文中所說的“又與汝就食江南”。

  自“承先人後者”至“亦未知其言之悲也”這一小段,是寫得很感人的一段。字裏行間,流露出形單影隻的凄苦之情,及對嫂嫂的無限感念。前面那一段鋪叙家世,爲颠沛流離中的嫂嫂的話“韓氏兩世,惟此而已”,增加了濃重的感傷之情,及無限

的分量,因爲在封建社會中,“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可以說是天經地義的事,通過嫂嫂的兩句話,把嫂嫂當時的悲傷、期待、焦慮之情,活畫了出來,并使人感受到兩句話中凝集着多麽深厚的感情力量。

  從“吾年十九”至段末,叙述了韓愈在十九歲以後至侄兒殁去之前的經過。

  祭文第二段開頭幾句是倒叙,叙述自己爲什麽願意離别形影相依的侄兒的原因。自“誠知其如此”起,筆鋒一轉,直至段末,是韓愈爲此而悲痛、失悔,還有得到侄兒死去的消息後,将信将疑的複雜情緒,以及爲此而發出的深摯的慨歎。寫得跌宕有緻,情思深沉,感人至深。這一大段可分幾個層次。第一個層次着意在痛悔自己的去取。接着痛悔,又深入一層,回叙自己父兄的早死,和侄兒本來有可能多在一起呆些日子,共享天倫之樂,卻失去了這樣的機會。

  在這一小段中,爲了說明自己身體的病弱,一連用了三個“而”字,“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齒牙動搖”,不僅加重了語氣,讀起來铿锵有力,而且反襯并強調了本段末提出的問題,加強了作者的失痛感。

  接着思緒又深入一步,以将信将疑的口氣描繪了自己内心感到的無窮的惶惑:這不可能是真的,世間沒有這樣的道理!準是傳的信不确切。可是東野的來信、耿蘭(奴仆

名)的報告又怎麽放在“我”的身邊呢?在這一段對于内心惶惑的叙述中,使我們看到了作者對侄兒之死所引起的情感的劇烈震蕩,不僅爲結尾的天命無常的慨歎加重了分量,而且爲下段的痛悔準備了心理條件,使下段的責備、失悔、哀惜、慨歎,語語仿佛從肺腑中沛然流出,使悲傷的情感逐步達到高潮。

  自“汝去年書雲”起,至文末,包含幾個小段:一是用回叙的手法,推測侄兒得病的原因,及去世的日期;二是對于侄兒後事、家務的安排;三是表示自己“無意于人世”的沉痛的心迹;最後則是深切的寄哀。

  在這一小段中,作者通過對侄兒的生、病、死、葬料理不到的沉痛自責,表現了失去侄兒後的痛惜之情,哀思深摯,讀之使人回腸蕩氣,不能不爲之悲戚不已。這是這篇祭文在情感力量上所達到的又一高潮。

  祭文接着述說了在經過這次精神上的打擊之後,“我”已無意于留戀人間富貴,隻求在伊、颍河(皆在今河南境内)旁買上幾頃地,把“我”的和你的兒子養大,希望他們成人,把我的和你的女兒養大,嫁出去,也就罷了。通過對自己心灰意冷的描述,又進一步加深了已有的哀痛。既屬叙事,又是抒情。以“言有窮而情不可終,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的問句爲結束,更進一步擴展和加深了作者的哀

思。明知死後無知,還要如此提問,就使作者更加傷痛不已。“尚飨”,是祭文中常用的結束語,意謂請你來享受這祭品吧。

  (選自《曆代名篇賞析集成》,中國文聯出版公司1988年版,有删節)

讀解

  全篇三大段之間,不但自有有機聯系,而且一段之中,又分若幹小段,小段之中,又有若幹層次,層次當中,還有不少轉折。以第二大段的前半段爲例。一開始,作者先不直接寫十二郎,而是先寫自己。“吾年未四十”四句,是衰象,後來被傳頌爲寫未老先衰的名句,這是一層。“念諸父與諸兄,皆康強而早世”,是長輩的例子,又是一層。以下四句,一句寫一層意思,說明自己将死,要十二郎早來相會。這是第一小段。下面“孰謂”兩句一轉,便過到十二郎之死。這種寫法,是上文爲下文蓄勢,也就是用自己之将死而竟不死,反襯出十二郎之不應死而竟死的特别可哀。“少者殁而長者存,強者夭而病者全”,這不合情理,太使人悲哀,在這個巨大的打擊下,作者神志恍惚,不相信這是事實,所以下面緊接着一轉,發出三個疑問,“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然後從信說到疑,一層;從疑又說到信,又一層;最後把十二郎之死歸咎于天,歸咎于神,歸咎于理,得出“壽者不可知”的結論。這是第二小段。從文意講

,十二郎之死,于此已經寫完,此段已可結束,但“雖然”兩字一轉,又上承開頭“而發蒼蒼”一段而翻進一層,寫自己的衰象更加嚴重,又回到自己之将死。“幾何不從汝而死也”,是說自己不久也要跟在十二郎的後面死去,講的本來是一件不幸的事,可是下面突然一轉,又變成了幸事──“死而有知,其幾何離?其無知,悲不幾時,而不悲者無窮期矣。”作者已經痛不欲生,所以視死爲幸了。這是第三小段。文章至此,已将作者和十二郎兩個方面講盡,但作者還不結束,又上承第二小段寫二人之子之難保。這是第四小段。以上可以看出,短短一段當中,層次轉換,變化無窮,有如萬水回環,千峰合抱。而這一切在作者說來,不過是将情将事如實叙寫,并未有意去精心結撰,過接轉換,顯得非常自然,看不出絲毫造作之迹。這種不刻意追求結構而結構自妙,在古今都是不可多得的。

  除了結構方面有韓文的共同特點之外,此文還有它獨具的顯著特色。

  讀完這篇祭文,我們最突出的一個感覺,就是全篇自始至終,貫注着一個“情”字。“言有窮而情不可終”,作者在此文結尾的這句話,表明它是因情而寫,所寫皆情,整篇祭文都是作者用感情所寫成的。

  韓愈三歲喪父母,由兄嫂(也就是十二郎的父母)撫養成

人,他和十二郎,雖爲叔侄,實同兄弟,從小生活在一起,“零丁孤苦,未嘗一日相離”,感情特别深厚。十二郎的死,使他悲痛欲絕,也勾起他的辛酸回憶。身世的不幸,家世的凄涼,父母的早逝,兄嫂的撫養,從前同十二郎一起生活的種種情景,都一齊湧上心頭;自己的衰病,子孫輩的幼小,這是眼前必須正視的現實。所有這一切,彙成一股感情的激流,作者悲感萬端,百思萦集,情不能已,因而寫成此文。這裏有懷念,有感激,有悔恨,有哀憤,有内咎,有期望,全篇每句每字,都可看到作者感情的奔流。

  此文不但全篇寫情,而且寫得非常真,非常深,曆來被稱爲“至情”之文。作者從自己的不幸身世,說到同十二郎的情誼,說到十二郎之死和善後事宜,不加修飾,不作渲染,完全從肺腑中流出,全都是骨肉至情的真實流露。開頭的“少孤”“兄殁”“吾與汝俱幼”,看去似乎很平淡,卻飽含着作者的無限辛酸和眼淚,寫得很沉痛。嫂嫂的慘不忍聞的話和“撫汝指吾”的慈愛而又凄楚的神情,對自己離家謀生的深沉悔恨,得知十二郎死訊後的悲痛心情,也無不情真語真,悲酸無限。我們還可看到,作者抒寫時非常坦率,想到什麽就寫什麽,心裏怎麽想,筆下就怎麽寫,沒有絲毫隐避,一任感情自然傾瀉。例

如寫自己離家的目的,明白地說是以“求鬥升之祿”,要是别人,恐怕就不會這樣直截了當,很可能不是閉口不說,就是另外安上一個什麽冠冕堂皇的名目。想到二人之子,說:“少而強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耶?”按照舊時的忌諱,這樣的話是不吉利的,由此正可看出作者此時悲痛至極,因而什麽也不顧忌了。末尾将十二郎之死完全歸罪于自己,說自己“行負神明”“不孝不慈”,更是披肝瀝膽的恸哭長號。清代葉燮論詩文,有重“膽”之說:“無膽則筆墨畏縮”,“欲言而不能言,或能言而不敢言”(《原詩》)。韓愈此文,正稱得上有膽,他既敢打破祭文的傳統形式,又敢無話不說,所以才寫出這篇千古傳頌之作。

  不僅如此,我們細讀全文,還可看到作者感情的起伏變化。篇中用“嗚呼”“嗚呼哀哉”這兩個悲歎詞,來表現這種變化情态,凡是用這種詞的地方,都表示感情變得更加強烈。從第一個“嗚呼”開始,可以看到,作者由含着眼淚的深沉傾訴,進而嗚咽抽泣,進而淚流滿面,至“汝之子始十歲”一段之末,連用兩個“嗚呼哀哉”,已經是號啕痛哭,感情發展到一個高潮。從“嗚呼!汝病吾不知時”至“‘彼蒼者天’,‘曷其有極’”,這個長句,聲調急促,一氣貫注,一句緊接一句,

一字緊接一字,中間不能斷開,簡直就是頓足捶胸,呼天搶地,悲痛之情發展到最高點。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發展,并不是直線的,在一度激烈之後,又伴随着一段雖然悲切但卻較爲平靜的傾訴,這樣或高或低,或疾或徐,就像生活中的真實情況一樣。結尾“言有窮而情不可終”,使人感到祭文已完,作者仍然悲哭不已。《古文觀止》的編選者說道:“情之至者,自然流爲至文。讀此等文,須想其一面哭,一面寫,字字是血,字字是淚。”這話是很有見地的。确實,讀這篇祭文,我們不但可以看到作者眼淚縱橫的模樣,還可聽到作者痛哭的聲音。正因爲如此,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讀者被它所打動。宋代大作家蘇轼曾說,“讀韓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淚者,其人必不友”,可見它感人之深。

  正是爲了抒情,此文在寫法上也有着與一般祭文顯著不同的一個特色:通篇以汝吾(你我)相稱,好像同亡者家常對語一樣,讀來特别真切感人。開篇“告汝十二郎之靈”,作者不像一般祭文用“祭”字,而特别用一“告”字,意思是說:我在對你說話,你聽着啊。這就使讀者先留下一個印象:下面的話都是作者向十二郎的傾訴。

  把此文同韓愈以前和以後其他許多祭文比照讀讀,就會産生這樣一個感覺:其他那些祭文,

祭的是“死人”,文中内容大多是贊頌死者的功業或德行,俨如對死者一生的評論,祭的是死者,實際上是講給其他活着的人聽。舊時祭文的寫法大多如此公式化,所以爲人傳頌的不多。此文則不然。它寫的全是作者同十二郎之間的個人家常瑣事,通篇沒有一句專門贊頌的話(隻在行文中順帶提到伯兄的“盛德”和十二郎的“純明”),每字每句,都是講給死者聽的,而死者也好像并沒有死,正在聽作者講話。篇中叙十二郎生前種種家庭瑣事的段落,就像久别重逢的親人在一起回憶往事。即使是講十二郎之死的地方,也好像死者就在旁邊傾聽,例如講死期死因一段,就像二人在一起核實情況一樣。同時,文中不時插入一些問話,“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乎?”“其然乎?其不然乎?”“汝其知也耶?其不知也耶?”像是作者當着十二郎的面在問他,更增強了當面對語的意味。因爲是講給死者聽的,所以文中不發半句議論,樸素如口語,全文反複曲折,好像絮絮叨叨,實則不覺其煩,而且越讀越打動人。

  也是爲了抒情,此文還特别注意文言虛詞,特别是語氣詞的運用,從而增強了行文的感染力。不論在古文或白話文中,虛詞都是不可缺少的一個部分。有的古代散文,往往由于虛詞運用的巧妙,使文章别具風采。宋

代歐陽修的《醉翁亭記》,全文除一句之外,其他每句之末,都用一個語氣詞“也”字,因而使文章格外生色,是大家熟知的例子。在《祭十二郎文》的第二大段中,這一點也很突出。這段開頭,“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齒牙動搖”,連用三個并列的轉折連詞“而”字。從“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以下,先是連用三個“邪”字,緊接着又接連不斷地連用三個“乎”字,三個“也”(同“邪”,作疑問語氣詞)字,五個“矣”字。這樣連用連詞和語氣詞,第一是可以加重語氣,使表達的感情更加強烈;第二是可以押韻和增強文章的節奏,從而增強作品的感人力量。由于連用“邪”“乎”“也”“矣”等語氣詞,就使這篇祭文在散體之中又含有韻味,節奏也更加頓挫有力,更能打動讀者的心。

  (選自《古典散文名作賞析》,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有删節)

作者簡介

韓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學家、哲學家、思想家,河陽(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漢族。祖籍河北昌黎,世稱韓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稱韓吏部。谥號“文”,又稱韓文公。他與柳宗元同爲唐代古文運動的倡導者,主張學習先秦兩漢的散文語言,破骈爲散,擴大文言文的表達功能。宋代蘇轼稱他“文起八代之衰”,明

人推他爲唐宋八大家之首,與柳宗元并稱“韓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裏。韓愈在思想上是中國“道統”觀念的确立者,是尊儒反佛的裏程碑式人物。

出自唐代韩愈的《祭十二郎文》

  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告汝十二郎之灵:

  呜呼!吾少孤,及长,不省所怙,惟兄嫂是依。中年,兄殁南方,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两世一身,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

  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止一岁,请归取其孥。明年,丞相薨。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故舍汝而旅食京师,以求斗斛之禄。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

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

  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

  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

  汝之子始十岁,吾之子始五岁。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往往而剧。”吾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 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极乎?

  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乎。其然乎?其不然乎?

 

 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终葬汝于先人之兆,然后惟其所愿。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能抚汝以尽哀,敛不凭其棺,窆不临其穴。吾行负神明,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已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

鉴赏

  祭文中的千年绝唱——韩愈《祭十二郎文》  南宋学者赵与时在《宾退录》中写道:“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忠。读李令伯《陈情表》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祭十二郎文〉〉是一篇千百年来传诵不衰,影响深远的祭文名作,不管我们对文中的思想感情作如何评价,吟诵之下,都不能不随作者之祭而有眼涩之悲。

  感情真挚,催人泪

下  韩愈写此文的目的不在于称颂死者,而在于倾诉自己的痛悼之情,寄托自己的哀思。这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强调骨肉亲情关系。作者与老成,名为叔侄,情同手足,“两世一身,形单影只”。今老成先逝,子女幼小,更显得家族凋零,振兴无望。这在注重门庭家道的古代,引起韩愈的切肤之痛是理所当然的。二是突出老成之死实出意外。老成比作者年少而体强,却“强者夭而病者全”;老成得的不过是一种常见的软脚病,作者本来不以为意,毫无精神准备,因而对老成的遽死追悔莫及,意外的打击使他极为悲痛。三是表达作者自身宦海沉浮之苦和对人生无常之感,并以此深化亲情。作者原以为两人都还年轻,便不以暂别为念,求食求禄,奔走仕途,因而别多聚少,而今铸成终身遗憾。作者求索老成的死因和死期,却堕入乍信乍疑,如梦如幻的迷境,深感生命瓢忽,倍增哀痛。

  不拘常格,自由抒情  祭文原本偏重于抒发对死者的悼念哀痛之情,一般是结合对死者功业德行的颂扬而展开的。本文一反传统祭文以铺排郡望、藻饰官阶、历叙生平、歌功颂德为主的固定模式,主要记家常琐事,表现自己与死者的密切关系,抒写难以抑止的悲哀,表达刻骨铭心的骨肉亲情。形式上则破骈为散,采用自由多变的

散体。正如林纾在〈〈韩柳文研究法韩文研究法〉〉中所说:“祭文体,本以用韵为正格……至〈〈祭十二郎文〉〉,至痛彻心,不能为辞,则变调为散体。”全文有吞声呜咽之态,无夸饰艳丽之辞,为后世欧阳修〈〈陇冈阡表〉〉、归有光〈〈项脊轩志〉〉、袁枚〈〈祭妹文〉〉等开辟新径。这种自由化的写作形式,使作者如同与死者对话,边诉边泣,吞吐呜咽,交织着悔恨、悲痛、自责之情,因而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语言朴素,行云流水  这篇祭文强烈感情力量,能如此深刻感染读者,也得力于作者高超的语言文字技巧。它全用散文句调和平易晓畅的家常生活语言,长长短短,错错落落,奇偶骈散,参差骈散,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得不止;疑问、感叹、陈述等各种句式,反复、重叠、排比、呼告等多种修辞手法,任意调遣,全依感情的需要。再加之作者取与死者促膝谈心的形式,呼“汝”唤“你”,似乎死者也能听到“我”的声音,显得异常然而真切。这样全文就形成了一种行云流水般的语言气势和令人如闻咳謦的感情氛围。文章就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拥抱住了它的读者。

  边诉边泣的语言形式  作者采用与死者对话的方式,边诉边泣,吞吐呜咽,交织着悔恨、悲痛、自责等种种感情,似在

生者和死者之间作无穷无尽的长谈。如写闻讣的情景,从“其信然邪”到“未可以为信也”,再到“其信然矣”,语句重叠,表现其惊疑无定的心理状态。末尾“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一段,多用排句,情绪激宕,一气呵成。这一切又都从肺腑中流出,因而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整体感知

  韩愈幼年丧父,靠兄嫂抚养成人。韩愈与其侄十二郎自幼相守,历经患难,感情特别深厚。但成年以后,韩愈四处飘泊,与十二郎很少见面。正当韩愈官运好转,有可能与十二郎相聚的时候,突然传来他的噩耗。韩愈悲痛欲绝,写下这篇祭文。

  作者把抒情与叙事结合在一起联系家庭、身世和生活琐事,反复抒写他对亡侄的无限哀痛之情。同时,也饱含着自己凄楚的宦海沉浮的人生感慨。全文以向死者诉说的口吻写成,哀家族之凋落,哀己身之未老先衰,哀死者之早夭,疑天理疑神明,疑生死之数,乃至疑后嗣之成立,极写内心的辛酸悲痛。第二段写初闻噩耗时将信将疑,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的心理,尤其显得哀婉动人。文章语意反复而一气贯注,最能体现在特定情景下散文的优长,具有浓厚的抒情色彩。因而在艺术上取得了大的成功,成为“祭文中千年绝调”(明代茅坤语)。《古文观止》评论说:“情之至者,

自然流为至文。读此等文,须想其一面哭,一面写,字字是血,字字是泪。未尝有意为文,而文无不工。”苏轼说:“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当然,这些说法未免带有夸张的成分,但本文饱含作者对十二郎的满腔真情,却是确定无疑的。

  全文开头几句是祭文开头的固定形式。正文可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呜呼!吾少孤”至“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写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先从身世和家世的不幸,写幼时孤苦相依;后叙两人的三别三会,终于不得会合而成永别,使作者悔恨无穷,抱憾终生。

  第二部分(从“去年,孟东野往”至“其然乎?其不然乎”),写十二郎之死。先写对十二郎之死的悲痛,再详叙死因和死期。

  第三部分(从“今吾使建中祭汝”至篇末),写对十二郎及其遗孤的吊慰,交代迁葬及教养遗孤等事。

赏析

  这是一篇情文并茂的祭文。既没有铺排,也没有张扬,作者善于融抒情于叙事之中,在对身世、家常、生活遭际朴实的叙述中,表现出对兄嫂及侄儿深切的怀念和痛惜,一往情深,感人肺腑。

  祭文全文共分四段,第一段重在叙述韩门两代,只有“我”与侄儿两人,所谓“两世一身,形单影只”,身世之戚苦,及对嫂嫂的深切感念;第二、三

段重在痛惜与侄儿的暂别竟成永别,及侄儿的夭折;第四段是对侄儿病情的推测,沉痛的自责,后事的安排,及无处诉说、没有边际的不可遏制的伤痛。文、情前后紧相呼应,浑然一体。结构精巧,层层推进,环环相扣,而又步步深入,随着叙述的展开,作者沉痛的情感波涛,也一浪高似一浪。使人读完全篇,不能不掩卷叹息,为作者因失相依为命的侄儿所遭受到的深切的精神悲痛,潸然泪下,并得到一种美的享受。

  祭文开头几句,叙述了“我”听到侄儿去世后,准备祭墓的经过。接着转入身世的叙述和悲叹:“我”从小失去了父亲,依靠着哥哥、嫂嫂的抚养,而哥哥又在中年殁于南方。年纪幼小的“我”与你,在孤苦零丁中没有一天不在一起。韩愈三岁丧父,十一岁前,韩愈随兄韩会在京师。大历十二年(777年),韩会被贬为韶州刺史,韩愈随兄到韶州(今广东韶关)。韩愈回到故乡后,适逢中原战乱,遂到江南宣城避难,这就是祭文中所说的“又与汝就食江南”。

  自“承先人后者”至“亦未知其言之悲也”这一小段,是写得很感人的一段。字里行间,流露出形单影只的凄苦之情,及对嫂嫂的无限感念。前面那一段铺叙家世,为颠沛流离中的嫂嫂的话“韩氏两世,惟此而已”,增加了浓重的感伤之情,及无限

的分量,因为在封建社会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事,通过嫂嫂的两句话,把嫂嫂当时的悲伤、期待、焦虑之情,活画了出来,并使人感受到两句话中凝集着多么深厚的感情力量。

  从“吾年十九”至段末,叙述了韩愈在十九岁以后至侄儿殁去之前的经过。

  祭文第二段开头几句是倒叙,叙述自己为什么愿意离别形影相依的侄儿的原因。自“诚知其如此”起,笔锋一转,直至段末,是韩愈为此而悲痛、失悔,还有得到侄儿死去的消息后,将信将疑的复杂情绪,以及为此而发出的深挚的慨叹。写得跌宕有致,情思深沉,感人至深。这一大段可分几个层次。第一个层次着意在痛悔自己的去取。接着痛悔,又深入一层,回叙自己父兄的早死,和侄儿本来有可能多在一起呆些日子,共享天伦之乐,却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在这一小段中,为了说明自己身体的病弱,一连用了三个“而”字,“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不仅加重了语气,读起来铿锵有力,而且反衬并强调了本段末提出的问题,加强了作者的失痛感。

  接着思绪又深入一步,以将信将疑的口气描绘了自己内心感到的无穷的惶惑:这不可能是真的,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准是传的信不确切。可是东野的来信、耿兰(奴仆

名)的报告又怎么放在“我”的身边呢?在这一段对于内心惶惑的叙述中,使我们看到了作者对侄儿之死所引起的情感的剧烈震荡,不仅为结尾的天命无常的慨叹加重了分量,而且为下段的痛悔准备了心理条件,使下段的责备、失悔、哀惜、慨叹,语语仿佛从肺腑中沛然流出,使悲伤的情感逐步达到高潮

  自“汝去年书云”起,至文末,包含几个小段:一是用回叙的手法,推测侄儿得病的原因,及去世的日期;二是对于侄儿后事、家务的安排;三是表示自己“无意于人世”的沉痛的心迹;最后则是深切的寄哀。

  在这一小段中,作者通过对侄儿的生、病、死、葬料理不到的沉痛自责,表现了失去侄儿后的痛惜之情,哀思深挚,读之使人回肠荡气,不能不为之悲戚不已。这是这篇祭文在情感力量上所达到的又一高潮。

  祭文接着述说了在经过这次精神上的打击之后,“我”已无意于留恋人间富贵,只求在伊、颍河(皆在今河南境内)旁买上几顷地,把“我”的和你的儿子养大,希望他们成人,把我的和你的女儿养大,嫁出去,也就罢了。通过对自己心灰意冷的描述,又进一步加深了已有的哀痛。既属叙事,又是抒情。以“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的问句为结束,更进一步扩展和加深了作者的哀

思。明知死后无知,还要如此提问,就使作者更加伤痛不已。“尚飨”,是祭文中常用的结束语,意谓请你来享受这祭品吧。

  (选自《历代名篇赏析集成》,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年版,有删节)

读解

  全篇三大段之间,不但自有有机联系,而且一段之中,又分若干小段,小段之中,又有若干层次,层次当中,还有不少转折。以第二大段的前半段为例。一开始,作者先不直接写十二郎,而是先写自己。“吾年未四十”四句,是衰象,后来被传颂为写未老先衰的名句,这是一层。“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是长辈的例子,又是一层。以下四句,一句写一层意思,说明自己将死,要十二郎早来相会。这是第一小段。下面“孰谓”两句一转,便过到十二郎之死。这种写法,是上文为下文蓄势,也就是用自己之将死而竟不死,反衬出十二郎之不应死而竟死的特别可哀。“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这不合情理,太使人悲哀,在这个巨大的打击下,作者神志恍惚,不相信这是事实,所以下面紧接着一转,发出三个疑问,“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然后从信说到疑,一层;从疑又说到信,又一层;最后把十二郎之死归咎于天,归咎于神,归咎于理,得出“寿者不可知”的结论。这是第二小段。从文意讲

,十二郎之死,于此已经写完,此段已可结束,但“虽然”两字一转,又上承开头“而发苍苍”一段而翻进一层,写自己的衰象更加严重,又回到自己之将死。“几何不从汝而死也”,是说自己不久也要跟在十二郎的后面死去,讲的本来是一件不幸的事,可是下面突然一转,又变成了幸事──“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作者已经痛不欲生,所以视死为幸了。这是第三小段。文章至此,已将作者和十二郎两个方面讲尽,但作者还不结束,又上承第二小段写二人之子之难保。这是第四小段。以上可以看出,短短一段当中,层次转换,变化无穷,有如万水回环,千峰合抱。而这一切在作者说来,不过是将情将事如实叙写,并未有意去精心结撰,过接转换,显得非常自然,看不出丝毫造作之迹。这种不刻意追求结构而结构自妙,在古今都是不可多得的。

  除了结构方面有韩文的共同特点之外,此文还有它独具的显著特色。

  读完这篇祭文,我们最突出的一个感觉,就是全篇自始至终,贯注着一个“情”字。“言有穷而情不可终”,作者在此文结尾的这句话,表明它是因情而写,所写皆情,整篇祭文都是作者用感情所写成的。

  韩愈三岁丧父母,由兄嫂(也就是十二郎的父母)抚养成

人,他和十二郎,虽为叔侄,实同兄弟,从小生活在一起,“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感情特别深厚。十二郎的死,使他悲痛欲绝,也勾起他的辛酸回忆。身世的不幸,家世的凄凉,父母的早逝,兄嫂的抚养,从前同十二郎一起生活的种种情景,都一齐涌上心头;自己的衰病,子孙辈的幼小,这是眼前必须正视的现实。所有这一切,汇成一股感情的激流,作者悲感万端,百思萦集,情不能已,因而写成此文。这里有怀念,有感激,有悔恨,有哀愤,有内咎,有期望,全篇每句每字,都可看到作者感情的奔流。

  此文不但全篇写情,而且写得非常真,非常深,历来被称为“至情”之文。作者从自己的不幸身世,说到同十二郎的情谊,说到十二郎之死和善后事宜,不加修饰,不作渲染,完全从肺腑中流出,全都是骨肉至情的真实流露。开头的“少孤”“兄殁”“吾与汝俱幼”,看去似乎很平淡,却饱含着作者的无限辛酸和眼泪,写得很沉痛。嫂嫂的惨不忍闻的话和“抚汝指吾”的慈爱而又凄楚的神情,对自己离家谋生的深沉悔恨,得知十二郎死讯后的悲痛心情,也无不情真语真,悲酸无限。我们还可看到,作者抒写时非常坦率,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心里怎么想,笔下就怎么写,没有丝毫隐避,一任感情自然倾泻。例

如写自己离家的目的,明白地说是以“求斗升之禄”,要是别人,恐怕就不会这样直截了当,很可能不是闭口不说,就是另外安上一个什么冠冕堂皇的名目。想到二人之子,说:“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耶?”按照旧时的忌讳,这样的话是不吉利的,由此正可看出作者此时悲痛至极,因而什么也不顾忌了。末尾将十二郎之死完全归罪于自己,说自己“行负神明”“不孝不慈”,更是披肝沥胆的恸哭长号。清代叶燮论诗文,有重“胆”之说:“无胆则笔墨畏缩”,“欲言而不能言,或能言而不敢言”(《原诗》)。韩愈此文,正称得上有胆,他既敢打破祭文的传统形式,又敢无话不说,所以才写出这篇千古传颂之作。

  不仅如此,我们细读全文,还可看到作者感情的起伏变化。篇中用“呜呼”“呜呼哀哉”这两个悲叹词,来表现这种变化情态,凡是用这种词的地方,都表示感情变得更加强烈。从第一个“呜呼”开始,可以看到,作者由含着眼泪的深沉倾诉,进而呜咽抽泣,进而泪流满面,至“汝之子始十岁”一段之末,连用两个“呜呼哀哉”,已经是号啕痛哭,感情发展到一个高潮。从“呜呼!汝病吾不知时”至“‘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这个长句,声调急促,一气贯注,一句紧接一句,

一字紧接一字,中间不能断开,简直就是顿足捶胸,呼天抢地,悲痛之情发展到最高点。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发展,并不是直线的,在一度激烈之后,又伴随着一段虽然悲切但却较为平静的倾诉,这样或高或低,或疾或徐,就像生活中的真实情况一样。结尾“言有穷而情不可终”,使人感到祭文已完,作者仍然悲哭不已。《古文观止》的编选者说道:“情之至者,自然流为至文。读此等文,须想其一面哭,一面写,字字是血,字字是泪。”这话是很有见地的。确实,读这篇祭文,我们不但可以看到作者眼泪纵横的模样,还可听到作者痛哭的声音。正因为如此,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读者被它所打动。宋代大作家苏轼曾说,“读韩退之《祭十二郎文》而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友”,可见它感人之深。

  正是为了抒情,此文在写法上也有着与一般祭文显著不同的一个特色:通篇以汝吾(你我)相称,好像同亡者家常对语一样,读来特别真切感人。开篇“告汝十二郎之灵”,作者不像一般祭文用“祭”字,而特别用一“告”字,意思是说:我在对你说话,你听着啊。这就使读者先留下一个印象:下面的话都是作者向十二郎的倾诉。

  把此文同韩愈以前和以后其他许多祭文比照读读,就会产生这样一个感觉:其他那些祭文,

祭的是“死人”,文中内容大多是赞颂死者的功业或德行,俨如对死者一生的评论,祭的是死者,实际上是讲给其他活着的人听。旧时祭文的写法大多如此公式化,所以为人传颂的不多。此文则不然。它写的全是作者同十二郎之间的个人家常琐事,通篇没有一句专门赞颂的话(只在行文中顺带提到伯兄的“盛德”和十二郎的“纯明”),每字每句,都是讲给死者听的,而死者也好像并没有死,正在听作者讲话。篇中叙十二郎生前种种家庭琐事的段落,就像久别重逢的亲人在一起回忆往事。即使是讲十二郎之死的地方,也好像死者就在旁边倾听,例如讲死期死因一段,就像二人在一起核实情况一样。同时,文中不时插入一些问话,“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抑别有疾而至斯乎?”“其然乎?其不然乎?”“汝其知也耶?其不知也耶?”像是作者当着十二郎的面在问他,更增强了当面对语的意味。因为是讲给死者听的,所以文中不发半句议论,朴素如口语,全文反复曲折,好像絮絮叨叨,实则不觉其烦,而且越读越打动人。

  也是为了抒情,此文还特别注意文言虚词,特别是语气词的运用,从而增强了行文的感染力。不论在古文或白话文中,虚词都是不可缺少的一个部分。有的古代散文,往往由于虚词运用的巧妙,使文章别具风采。宋

代欧阳修的《醉翁亭记》,全文除一句之外,其他每句之末,都用一个语气词“也”字,因而使文章格外生色,是大家熟知的例子。在《祭十二郎文》的第二大段中,这一点也很突出。这段开头,“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连用三个并列的转折连词“而”字。从“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以下,先是连用三个“邪”字,紧接着又接连不断地连用三个“乎”字,三个“也”(同“邪”,作疑问语气词)字,五个“矣”字。这样连用连词和语气词,第一是可以加重语气,使表达的感情更加强烈;第二是可以押韵和增强文章的节奏,从而增强作品的感人力量。由于连用“邪”“乎”“也”“矣”等语气词,就使这篇祭文在散体之中又含有韵味,节奏也更加顿挫有力,更能打动读者的心。

  (选自《古典散文名作赏析》,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有删节)

作者简介

韩愈(768~824)字退之,唐代文学家、哲学家、思想家,河阳(今河南省焦作孟州市)人,汉族。祖籍河北昌黎,世称韩昌黎。晚年任吏部侍郎,又称韩吏部。谥号“文”,又称韩文公。他与柳宗元同为唐代古文运动的倡导者,主张学习先秦两汉的散文语言,破骈为散,扩大文言文的表达功能。宋代苏轼称他“文起八代之衰”,明

人推他为唐宋八大家之首,与柳宗元并称“韩柳”,有“文章巨公”和“百代文宗”之名,作品都收在《昌黎先生集》里。韩愈在思想上是中国“道统”观念的确立者,是尊儒反佛的里程碑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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