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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我怎么让你等了那么久

发布时间:2019-02-23 10:14:16

母親真的老了,變得孩子般纏人,每次打電話來,總是滿懷熱忱地問:你什麽時候回家?且不說相隔一千多裏路,要轉三次車,光是工作、孩子已經讓我分身無術,哪裏還抽得出時間回家。母親的耳朵不好,我解釋了半天,她仍舊熱切地問: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幾次三番,我終于沒有了耐心,在電話裏大聲嚷嚷,她終于聽明白,默默挂了電話。隔幾天,母親又問同樣的問題,隻是那語調怯怯地,沒有了底氣。像個不甘心的孩子,明知問了也是白問,可就是忍不住。我心一軟,沉吟了一下。

母親見我沒有煩,立刻開心起來。她欣喜地向我描述:後院的石榴都開花了,西瓜快熟了,你回來吧。我爲難地說:那麽忙,怎麽能請得上假呢!她急急地說:你就說媽媽得了癌,隻有半年的活頭了!我立刻責怪她胡說,她呵呵地笑了。小時候,每逢刮風下雨,我不想去上學,便裝肚子疼,被母親識破,挨了一頓好罵。現在老了,她反而教着女兒說謊了,我又好氣又好笑。這樣的問答不停地重複着,我終于不忍心,告訴她下個月一定回去,母親竟高興得哽咽起來。

可不知怎麽了,永遠都有忙不完的事,每件事都比回家重要,最後,到底沒能回去。電話那頭的母親,仿佛沒有力氣再說一個字,我滿懷内疚:媽,生氣了吧?母親這一回聽真了,她連忙說:孩子,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知道你忙。可是沒幾天,母親的電話催得越發緊了。她說,葡萄熟了,梨熟了,快回來吃吧。我說,有什麽稀罕,這裏滿街都是,花個十元八元就能吃個夠。母親不高興了,我又耐下性子來哄她:不過,那些東西都是化肥和農藥喂大的,哪有你種的好呢。母親得意地笑起來。

星期六那天,氣溫特别高,我不敢出門,開了空調在家裏待着。孩子嚷嚷雪糕沒了,我隻好下樓去買。在暑氣蒸熏的街頭,我忽然就看見了母親的身影。看樣子她剛下車,胳膊上挎着個籃子,背上背着沉甸甸的袋子,她彎着腰,左躲右閃着,怕别人碰了她的東西。在擁擠的人流裏,母親每走一步都很吃力。我大聲地叫她,她急急擡起滿是熱汗的臉,四處尋找,看見我走過來,竟驚喜地說不出話來。一回到家,母親就喜滋滋地往外捧那些東西。她的手青筋暴露,十指上都裹着膠布,手背上有結了痂的血口子。母親笑着對我說:吃呀,你快吃呀,這全是我挑出來的。我這沒有出過遠門的母親,隻爲着我的一句話,便千裏迢迢地趕了來。她坐的是最便宜、沒有空調的客車,車上又熱又擠,但那些水靈靈的葡萄和梨子都完好無損。我想象不出,她一路上是如何過來的,我隻知道,在這世上,凡有母親的地方就有奇迹。母親隻住了三天,她說我太辛苦,起早貪黑地上班,還要照顧孩子,她幹着急卻幫不上忙。

廚房設施,她一樣也不敢碰,生怕弄壞了。她自己悄悄去訂了票,又悄悄地一個人走。才回去一星期,母親又說想我了,不住地催我回家。我苦笑:媽,你再耐心一些吧!第二天,我接到姨媽的電話:你媽媽病了,你快回來吧。我急得眼前發黑,淚眼婆娑地奔到車站,趕上了末班車。一路上,我心裏默默祈禱。

我希望這是母親騙我的,我希望她好好的。我願意聽她的唠叨,願意吃光她給我做的所有飯菜,願意經常抽空來看她。

此時,我才知道,人活到八十歲也是需要母親的。車子終于到了村口,母親小跑着過來,滿臉的笑。我抱住她,又想哭又想笑,責怪道:你說什麽不好,說自己有病,虧你想得出!

受了責備的母親,仍然無限地歡喜,她隻是想看到我。

母親樂呵呵地忙進忙出,擺了一桌子好吃的東西,等着我的誇獎。我毫不留情地批評:紅豆粥煮糊了;水煎包子的皮太厚;鹵肉味道太鹹。母親的笑容頓時變得尴尬,她無奈地搔着頭。我心裏暗暗地笑,我知道,一旦我說什麽東西好吃,母親非得逼我吃一大堆,走的時候還要帶上。就這樣,我被她喂得肥肥白白,怎麽都瘦不下去。而且,不貶低她,我怎麽有機會占領竈台呢?

我給母親做飯,跟她聊天,母親長時間地凝視着我,眼露無比的疼愛。

無論我說什麽,她都虔誠地半張着嘴,側着耳朵凝神地聽,就連午睡,她也坐在床邊,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說:既然這麽疼我,爲什麽不跟着我住呢?她說住不慣城裏。沒待幾天,我就急着要回去,母親苦苦央求我再住一天。她說,今早已托人到城裏去買菜了,一會兒準能回來,她一定要好好給我做頓飯。縣城離這兒九十多裏路,母親要把所有她認爲好吃的東西都弄回來,讓我吃下去,她才能心安。

從姨媽家回來的時候,母親精心準備的菜肴,終于端上了桌,我不禁驚異—魚鱗沒有刮淨、雞塊上是細密的雞毛、香油金針菇竟然有頭發絲。無論是葷的還是素的,都讓人無法下筷。母親年輕時那麽愛幹淨,如今老了竟邋遢得這樣。母親見我挑來挑去就是不吃,她心疼地妥協了,送我去坐夜班車。天很黑,母親挽着我的胳膊。她說,你走不慣鄉下的路。她陪我上了車,不住地囑咐東囑咐西,車子都開了,才急着下去,衣角卻被車門夾住,險些摔倒。我哽咽着,趴在車窗上大叫:媽,媽,你小心些!她沒聽清楚,邊追着車跑邊喊:孩子,我沒有生你的氣,我知道你忙!

這一回,母親仿佛滿足了,她竟沒有再催過我回家,隻是不斷地對我說些開心的事:家裏添了隻很乖的小牛犢;明年開春,她要在院子裏種好多的花。聽着聽着,我心得到一片溫暖。到年底,我又接到姨媽的電話。她說:你媽媽病了,快回來吧。我哪裏相信,我們前天才通的話,母親說自己很好,叫我不要挂念。姨媽隻是不住地催我,半信半疑的我還是回去了,并且買了一大袋母親愛吃的油糕。車到村頭的時候,我伸長脖子張望着,母親沒來接我,我心裏顫顫地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姨媽告訴我,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母親就已經不在了,她走得很安詳。半年前,母親就被診斷出了癌症,隻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仍和平常一樣樂呵呵地忙到閉上眼睛。并且把自己的後事都安排妥當了。姨媽還告訴我,母親老早就患了眼疾,看東西很費勁。我緊緊地把那袋油糕抱在胸前,一顆心仿佛被人挖走。原來,母親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才不住地打電話叫我回家,她想再多看我幾眼,再和我多說幾句話。

原來,我挑剔着不肯下筷的飯菜,是她在視力模糊的情況下做的,我是多麽的粗心!我走的那個晚上,她一個人是如何摸索到家,她跌倒了沒有,我永遠都無從知道了。母親,在生命最後的時刻還快樂地告訴我,牽牛花爬滿了舊煙囪,扁豆花開得像我小時候穿的紫衣裳。你留下所有的愛,所有的溫暖,然後安靜地離開。

我知道,你是這世上唯一不會生我氣的人,唯一肯永遠等着我的人,也就是仗着這份寵愛,我才敢讓你等了那麽久。可是,母親啊,我真的有那麽忙嗎?

母亲真的老了,变得孩子般缠人,每次打电话来,总是满怀热忱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且不说相隔一千多里路,要转三次车,光是工作、孩子已经让我分身无术,哪里还抽得出时间回家母亲的耳朵不好,我解释了半天,她仍旧热切地问: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几次三番,我终于没有了耐心,在电话里大声嚷嚷,她终于听明白,默默挂了电话。隔几天,母亲又问同样的问题,只是那语调怯怯地,没有了底气。像个不甘心的孩子,明知问了也是白问,可就是忍不住。我心一软,沉吟了一下。

母亲见我没有烦,立刻开心起来。她欣喜地向我描述:后院的石榴都开花了,西瓜快熟了,你回来吧。我为难地说:那么忙,怎么能请得上假呢!她急急地说:你就说妈妈得了癌,只有半年的活头了!我立刻责怪她胡说,她呵呵地笑了。小时候,每逢刮风下雨,我不想去上学,便装肚子疼,被母亲识破,挨了一顿好骂。现在老了,她反而教着女儿说谎了,我又好气又好笑。这样的问答不停地重复着,我终于不忍心,告诉她下个月一定回去,母亲竟高兴得哽咽起来。

可不知怎么了,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每件事都比回家重要,最后,到底没能回去。电话那头的母亲,仿佛没有力气再说一个字,我满怀内疚:妈,生气了吧?母亲这一回听真了,她连忙说:孩子,我没有生你的气,我知道你忙。可是没几天,母亲的电话催得越发紧了。她说,葡萄熟了,梨熟了,快回来吃吧。我说,有什么稀罕,这里满街都是,花个十元八元就能吃个够。母亲不高兴了,我又耐下性子来哄她:不过,那些东西都是化肥农药大的,哪有你种的好呢。母亲得意地笑起来。

星期六那天,气温特别高,我不敢出门,开了空调家里待着。孩子嚷嚷雪糕没了,我只好下楼去买。在暑气蒸熏的街头,我忽然就看见了母亲的身影。看样子她刚下车,胳膊上挎着个篮子,背上背着沉甸甸的袋子,她弯着腰,左躲右闪着,怕别人碰了她的东西。在拥挤的人流里,母亲每走一步都很吃力。我大声地叫她,她急急抬起满是热汗的脸,四处寻找,看见我走过来,竟惊喜地说不出话来。一回到家,母亲就喜滋滋地往外捧那些东西。她的手青筋暴露,十指上都裹着胶布,手背上有结了痂的血口子。母亲笑着对我说:吃呀,你快吃呀,这全是我挑出来的。我这没有出过远门的母亲,只为着我的一句话,便千里迢迢地赶了来。她坐的是最便宜、没有空调的客车,车上又热又挤,但那些水灵灵的葡萄和梨子都完好无损。我想象不出,她一路上是如何过来的,我只知道,在这世上,凡有母亲的地方就有奇迹。母亲只住了三天,她说我太辛苦,起早贪黑地上班,还要照顾孩子,她干着急却帮不上忙。

厨房设施,她一样也不敢碰,生怕弄坏了。她自己悄悄去订了票,又悄悄地一个人走。才回去一星期,母亲又说想我了,不住地催我回家。我苦笑:妈,你再耐心一些吧!第二天,我接到姨妈的电话:你妈妈病了,你快回来吧。我急得眼前发黑,泪眼婆娑地奔到车站,赶上了班车。一路上,我心里默默祈祷。

我希望这是母亲骗我的,我希望她好好的。我愿意听她的唠叨,愿意吃光她给我做的所有饭菜,愿意经常抽空来看她。

此时,我才知道,人活到八十岁也是需要母亲的。车子终于到了村口,母亲小跑着过来,满脸的笑。我抱住她,又想哭又想笑,责怪道:你说什么不好,说自己有病,亏你想得出!

受了责备的母亲,仍然无限地欢喜,她只是想看到我。

母亲乐呵呵地忙进忙出,摆了一桌子好吃的东西,等着我的夸奖。我毫不留情地批评:红豆粥煮糊了;水煎包子的皮太厚;卤肉味道太咸。母亲的笑容顿时变得尴尬,她无奈地搔着头。我心里暗暗地笑,我知道,一旦我说什么东西好吃,母亲非得逼我吃一大堆,走的时候还要带上。就这样,我被她喂得肥肥白白,怎么都瘦不下去。而且,不贬低她,我怎么有机会占领灶台呢?

我给母亲做饭,跟她聊天,母亲长时间地凝视着我,眼露无比的疼爱。

无论我说什么,她都虔诚地半张着嘴,侧着耳朵凝神地听,就连午睡,她也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说:既然这么疼我,为什么不跟着我住呢?她说住不惯城里。没待几天,我就急着要回去,母亲苦苦央求我再住一天。她说,今早已托人到城里去买菜了,一会儿准能回来,她一定要好好给我做顿饭。县城离这儿九十多里路,母亲要把所有她认为吃的东西都弄回来,让我吃下去,她才能心安。

从姨妈家回来的时候,母亲精心准备的菜肴,终于端上了桌,我不禁惊异—鱼鳞没有刮净、鸡块上是细密的鸡毛、香油金针菇竟然头发丝。无论是荤的还是素的,都让人无法下筷。母亲年轻时那么爱干净,如今老了竟邋遢得这样。母亲见我挑来挑去就是不吃,她心疼妥协了,送我去坐夜班车。天很黑,母亲挽着我的胳膊。她说,你走不惯乡下的路。她陪我上了车,不住地嘱咐东嘱咐西,车子都开了,才急着下去,衣角却被车门夹住,险些摔倒。我哽咽着,趴在车窗上大叫:妈,妈,你小心些!她没听清楚,边追着车跑边喊:孩子,我没有生你的气,我知道你忙!

这一回,母亲仿佛满足了,她竟没有再催过我回家,只是不断地对我说些开心的事:家里添了只很乖的小牛犊;明年开春,她要在院子里种好多的花。听着听着,我心得到一片温暖。到年底,我又接到姨妈的电话。她说:你妈妈病了,快回来吧。我哪里相信,我们前天才通的话,母亲说自己很好,叫我不要挂念。姨妈只是不住地催我,半信半疑的我还是回去了,并且买了一大袋母亲爱吃的油糕。车到村头的时候,我伸长脖子张望着,母亲没来接我,我心里颤颤地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姨妈告诉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不在了,她走得很安详。半年前,母亲就被诊断出了癌症,只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仍和平常一样乐呵呵地忙到闭上眼睛。并且把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姨妈还告诉我,母亲老早就患了眼疾,看东西很费劲。我紧紧地把那袋油糕抱在胸前,一颗心仿佛被人挖走。原来,母亲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才不住地打电话叫我回家,她想再多看我几眼,再和我多说几句话。

原来,我挑剔着不肯下筷的饭菜,是她在视力模糊的情况下做的,我是多么的粗心!我走的那个晚上,她一个人是如何摸索到家,她跌倒了没有,我永远都无从知道了。母亲,在生命最后的时刻还快乐地告诉我,牵牛花爬满了旧烟囱,扁豆花开得像我小时候穿的紫衣裳。你留下所有的爱,所有的温暖,然后安静地离开。

我知道,你是这世上唯一不会生我气的人,唯一肯永远等着我的人,也就是仗着这份宠爱,我才敢让你等了那么久。可是,母亲啊,我真的有那么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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