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一个好运

乘車趕往醫院。生活到處吹風漏雨；任由風雨撕扯，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甚至無法知道把憂傷和憤懑，向何處發洩。越來越多的是沉默，是對生活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以微笑的面龐示人，人人都覺得我幸福；平靜的表情下，隐去了很多愁悶和苦笑，瞞過了無數雙眼睛。抗擊打的能力，像鋼水滲進了身體的毛細孔，澆灌了一株叫“堅強”的小苗，在柔弱的血肉上，吸精吮髓，慢慢地生長、生長。坐在車上，無語對前方；腦海裏一直翻騰着不歇的浪潮，把近半年來所有的不順和噩運前後左右聯系起來，心頭落下細雨，不由爆出一句粗口：生活，真他媽不是東西！我交了那麽多的“學費”，包括精力、心血、人力、錢物，買到的一句箴言就是：心強，也抗不過命！不敢把所有的厄運攪拌起來翻騰。一個念頭叠起，眼中便是一片淚光迷蒙。趕快把頭扭向窗外，期待燦爛的陽光，吹拂奇寒的心房。一個本子無聲遞過來，在我的眼前一動不動。擡起頭，看到一雙面無表情的臉孔。細瞧本子上的内容，大緻是聾啞人因生活困窘，陷入困頓，需求幫助，請求捐款；再看本子上的表格，填滿格中的是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和所捐的款額。每一筆都不大，也就是5元、10元的面值。我在心底暗罵一聲：我都在萬丈深淵中竭力掙紮，無法自拔，哪還有心思拔你出困窘？想歸想，擡起頭，我仔細打量着手執本子之人。女性，三十出頭的年齡，從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悲喜，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她一言不發，盯着我的臉，眼神中除了充滿期待，我再也讀不出第二種内容。她把本子伸向乘車者的眼前，接受着陌生人不多的捐贈也可叫做施舍，或者承受着陌生人不屑一顧、甚至厭惡的眼神的刺痛。每遞出一次，我都仿佛聽到一聲碎裂的脆響，那是自尊墜地發出的刺耳和無奈的呻吟。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就如她一樣，命運把我們推向了生活中不容樂觀的懸崖邊，強冷的風，不停地吹刮，刮得人趔趄搖晃，幾欲趴倒在地，站立不穩。我的心中，其實早已伸出無數雙手，期待命運之神拉我一把。但是我又比她幸運，雖然憂傷、擔心、焦慮席卷着我，我還不至于抛卻自尊，以乞憐的神情換取别人的同情或者避之不及的反感。面對她的眼神，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掏出20元，以捐贈的崇高借口，換取她遞過來的一根鮮紅的“轉運繩”。是的，我真的覺得是以捐贈的崇高借口。如果不是本子上那一句“你的捐贈，可以獲取一根轉運繩”的話語，我想我有可能不會慷慨大方捐出那20元。我承認，我有常人身上所帶的疑慮、自私等劣根性；我不能确定她是否真的是聾啞人而非以“殘疾”、“困窘”爲借口，像媒體上報道的那樣，愚弄善良的心而發乞讨之财的人。歸根結底，我掏出的20元，是緣于那根鮮紅奪目的“轉運繩”。如果是在平時，我對命運安排之說，是不屑一顧的。從小到大，我接受的一直是唯物主義論的教育，從上一輩人那裏秉承的是“努力就可改變命運”的堅定式的“革命教育”，從母親身上繼承的就是“不向命運低頭”的韌性宣言。曾幾何時，靠着這樣一股“信念”，不停地和人生旅途中所遇的一些事情，做着“艱苦”的抗争。事實也給了我一些有力的證明：抗争，是會有改變成效的。當很多的打擊不足以打得你喘不過氣來時，你會相信抗争的力量堅不可摧。但人生中常常有轉折，讓人不得不懷疑所接受的教育是否正确無誤。當接二連三的噩夢，不停糾纏、尾随，任你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你像一個疲于應對的反擊者，剛平複了一場愁苦還沒來得及停歇時，又一場冷風吹送降下一場徹骨的寒雪。在冰天雪地裏，茫茫四顧，無路可逃。那一刻，你真的覺得萬念俱灰、心灰意冷，前行的路上看不到一絲光亮，你還不得不像盲人摸象、任由生活的皮鞭抽打似地忙亂前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你感覺到“抗争”是那樣的貧血蒼白和乏力。你真的不知道痛從哪個方向刮來，你就是想破口大罵，都找不到罵的對象。我真的祈禱上蒼，希望能有救苦救難的菩薩，從天而降，度我脫離無邊無岸的苦海。如果有，我真的如善男信女般地，淨手焚香，虔誠低頭，誠心誦經，許下誓願，再誠惶誠恐地還我許下的願望！當困厄無法排解時，我相信了：冥冥之中是有安排的。人到世上一遭，就是爲了還債的；人的歡樂愁苦是有定數的。福禍有命、生死在天。我由純粹的唯物論，慢慢遊弋向唯心的方向，我相信了好運厄運之說。我捐贈了20元，換取轉運繩，期望能轉換運數，換取一縷橘黃色的光明，讓心中暖和起來。想到此，我從心底裏打消了懷疑她是靠行乞發财的念頭。我默默注視着她，看她無言地把本子遞向下一個陌生人，再遞向下一個陌生人。她每遞出一次，都滿懷希望地能夠獲贈，送出一根轉運繩就能促生一份希望的增長；5元、10元、20元的綿薄财力，就能換取她無可比拟的希望，這份希望如一豆燈火，能抵禦她心中的一份寒冷吧。我忽然感到她很窮，和她同處于貧窮線上掙紮的，還有我。我們都是盲人瞎馬，夜臨深淵，成了情感上惺惺相惜的赤貧者。隻是，我們都沉默着。沉默，是生活以它獨有的刻薄方式，教會我們成長貼上的标簽。我們都是窮人，屬于窮人的希望是很有限的。她抛舍自尊，希望得到數量有限的捐贈；我贈予微薄的錢财，希望一根無關痛癢的繩子能帶來好運！從這一層面上，我們都是接受施舍的人。人處懸崖邊，一根稻草，都是一根救命的繩索。我們都是貧窮的接受者，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我們都盼望：希望的光，在離我們最近的地方，近到一個擡頭，能有奇迹發生！說到底，我掏出了20元，希望能購買一個好運，給自己困在糾結中的心，一個安慰。揣着這根轉運繩，心中飄蕩着紛飛的亂絲，我趕往去醫院的路上。等待我的，是檢查結果的數據，是在正常範圍内，還是一串又一串刺痛心扉的數字？不得而知。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懷裏揣着一根“轉運繩”，一根鮮豔的、紅色的轉運繩！它是我抵禦命運擊打時的盾牌，是自我許諾“無論怎樣被生活對待，相信明日必有太陽”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