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仍在我们在飞逝

同事的玻璃板下壓着一張照片，隻面有七個人，我端詳了半天，隻認出三個來。照片的背景是我們單位，他們身後的二層樓，現在已經變成了四層的新樓。

我問其中一位同事，照片中的另四位是誰啊？她說，都是咱學校的啊。我又仔細端詳，終于又認出一位來，可是别人怎麽看也對不上號。看我實在說不出來，她就告訴我了。我再看隐約有點像，我想，如果不告訴我還是看不出來。

這是一張十五年前的照片，照片中的七位當時還是大姑娘，現在都是“奔四”的人了，認不出來的那三位，原因是她們那時特别瘦，而現在都胖得與那時判若兩人。當然除了胖就是老了許多。

談論完照片，我就去上課，看着班裏的小孩子們突然很傷感。參加工作時的學生，結婚的抱孩子的都有，有一次有位學生給我介紹他媳婦時我還有點不好意思，後來又有一位學生居然教孩子叫我“爺爺”，弄得我更不好意思。要知道，我比他才整整大一輪，可能我真的“老了”，因爲學生懷中的小孩子果然真叫我，我不想答應，隻是摸了摸小孩子的手，然後逃也似的離開了。

學生們安靜地寫作業，我在默默地傷感。因爲我已經搞不清了，是我在過日子，還是日子在過我？是時光催我老，還是時光仍在，我在老去？我知道傷感是沒用的，我依然會漸漸老下去，而日子靜靜地看着我，周而複始地轉來轉去，直到有一天把我一筆勾銷。

不知道我這樣戀生是不是有點可笑，反正随着年齡的增加，覺得需要的越來越少，應該珍惜的也越來越少。比如說，去年堅持的心情，今年就覺得可笑，前年認定的事情，今年再做就覺得力不從心了。

從前有過這樣的時候，對某個女子的愛戀達到了傷心欲絕的地步，現在想起來覺得那時傻得可愛；從前有過這樣的痛恨，對某些人飛揚跋扈的行爲咬牙切齒，覺得自己應該有朝一日把他踩在腳下，現在覺得他也老了，兇不起來了，他有他的痛苦，他有他的發洩方式，何必與他叫真呢？再想一想，原來一切的怨恨似乎都已煙消雲散了。

三十年前我覺得人生很有趣，有無盡的趣味等着我體驗；二十年前覺得人生就是一場戰争，我隻有取勝才可以找到幸福；十年前才覺得人生是一場誤會，該愛的沒愛，該争取的沒去争取，錯過了隻能作罷，活着怎能沒有遺憾？現在覺得人生就是一條靜靜流淌的河，任憑你風吹雨打，我也不會興風作浪，覺得可樂，樂一下，遭遇痛苦，忍一忍。可能不管是怎樣的生命都有苦樂，隻不過我不可能去體會他人的痛，最多的時候更願意陪着别人笑一笑。

也許十年後我會把人生比作一場遊戲，可惜我從來沒有玩夠的意思；二十年後，也就是我的花甲之年，我會把人生比作一場夢，夢裏不知身是客，生命如寄。不敢想三十年後會是什麽樣的情景，但願還沒有挂在牆上。

肯定有生命不存在的那一天，但時間還在，它持之以恒，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地走着，走着，走向天空，走向日月，走向未來。我覺得這個世界上的年輕人都可以叫作“新生”，像我這樣的中年人還有老年人就叫作“老生”吧，這可能是我的職業習慣，其實叫什麽都無所謂，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就是好樣的。以前我遇到老年人，總想問人家多大了，就差說人家“你怎還沒玩完呢？”。現在不敢了，因爲想起來過些年該有人問我了。其實，用時間衡量一個人有用嗎？人家玩完了，咱也不快玩完了嗎？生命是草芥，一茬又茬。當然大多是我十分羨慕才問老人家，意思是想問問人家“您怎活了這麽年長，教我幾着。”誰知人家回答說，我命大。世上真有“命”這東西嗎？它也像時間一樣，看不見，摸不着，永遠存在嗎？誰知道呢？

有人說，時間可以看得見，不是有晝夜交替嗎？難道這不是一種假象嗎？它可以交替，你隻能老去。唉，談論時間沒用，順從時間也沒有，背叛時間更沒有，哪麽什麽才有用呢？可能擁抱最好，就像擁抱戀人一樣，顯然它是抱不住的，它永遠像一位棄我而去的戀人，但我不管它是否愛上了“新生”。我不會緬懷那種感覺，那樣肯定不是最好的生活，我隻能是——就像它從未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