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梦在无奈的泪水中模糊

人什麽都可以缺少，惟獨不可以沒錢。囊中羞澀，在某個環境中，連尊嚴也會丢了。此刻，我是多麽理解王偉的心情，天生的給我們貧窮，天生的給他矮小的身材，他一直用努力來做，用知識來彌補，華麗夢想卻被世事世俗擊碎成粉末。

和我一起來青島讀書的同學王偉，因爲視力和身高的原因，沒能幸運考上軍校。也許是怕孤單，還是怕有人欺負他，就選擇了志願青島大學。也許是遺傳，也許是營養不良，那年近18歲的王偉，身體如同沒有發育完全，身高剛過1.60米，瘦而顯單薄。在讀高中時，總是被同學欺負的對象，後來與我鄰桌，出于内心對懼強淩弱的憤恨，我處處關照着王偉，于是在高中的三年裏，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

王偉讀的是紡織應化系，我不知道他怎麽選擇了這個不熱門的制造專業，無形中爲他未來的就業捏了一把汗。也許是自卑，也許是和其他城市同學有某種難以言傳的隔閡，王偉每到周末白天出去打短工，爲的是日常生活費的來源，到了晚上才來找我，來多後就成習慣，我總在食堂用戰友的碗給王偉打上滿滿一碗菜和一碗飯，吃不了，讓他帶着，節約一頓就一頓。因爲貧窮，王偉告訴我他有個夢想，就是想做個城市人，讓父母微笑着對鄉鄰說，他的兒子有出息，是城市人了。現在想起來，不隻是糾結，而是心痛，貧窮的孩子怎麽就那麽難？考試難，上大學難，就業更難。讀了四年的大學，連最基本的城市人的夢想也難實現。

我們共同之處是，都是來自都市以外缺乏背景的普通家庭。我們渴望踩着夕陽下的斑馬線，安甯地數着奔弛的車流，夢呓着，未來我想買這輛，真漂亮。我們都愛這個都市的豐富，可是都市太繁華太精彩，還有一層不變的街道和高樓，更有冰冷的冷漠，我們難以融入，夢想總容易被現實殘酷碾成碎片。

那年我們畢業，我沒有大的波折，一紙通知，就到離城市不遠的海防團報到。而王偉在實習的半年裏，利用假日時間，跑遍了那些高樓大廈上貼着金光熠熠字樣的大企業，每次總是無果而終，到最後他終于明白聘用單位不是人滿爲患，找各種理由來搪塞拒絕，唯一的條件就是自己的身高不夠。辛苦讀了十幾年的書，隻想有個城市人一樣簡單地生活着，這個都市還是沒有接納他。王偉徹底失望了，他知道如果委曲求全爲了一個戶口，可以做到，但是與其落魄的混日子，在這個繁華的都市中看不到未來的繁華，還不如趁早離開吧。看到如此消極的同學，我無能爲力，如果換成我，結果不也是一樣嗎？這個都市到處長了歧視的眼睛，有才沒财，有才沒背景，一樣會被都市這些冷牆冰路扼殺完那腔熱情。

我們渴望實現一個都市的夢，在成長的過程中付出了比同齡城市的孩子要多得多，我們更想做好每件事，在工作崗位上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可是貧窮的孩子沒有什麽指望，唯一的是不可以等待，不可以悲天怨人，隻有繼續走下去，總有适應自己的地方。

那個下雨的中午，王偉來和我告别。說要回老家的縣城，有同學幫助他找到了單位。

在營房門外的小酒店裏，我們從中午開始喝酒，一直喝到晚上熄燈號響起，我知道王偉喝的不是酒，是苦澀是無奈，是對這個繁華都市的眷戀。不知道是酒精辣的作用，還是......王偉眼眶裏有片晶瑩慢慢在渾濁，哽咽着說，他習慣了清晨站在學校寝室樓的陽台上數着飛馳的車流，做着開車的夢想；習慣了晚上透過窗，凝望樓下遠方的萬家燈火，某天哪個閃着光的窗屬于自己；習慣了在孤獨和思鄉的深夜，聽咫尺的海浪聲，做催眠的歌謠。可是，這些從明天起，就要和他徹底決裂，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回到這座熟悉、刻有夢想的城市，呼吸略帶着腥香的空氣。

我沉默，仿佛被某個東西堵住了聲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惟有深深的祝願嵌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