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明天

人有旦夕禍福！喜悅還彌漫于無處不在的氣息中，厄運之神的魔掌狠命一推，你又被推在生死的邊緣，冷汗淋漓、痛苦呻吟、手腳冰涼、氣息微弱。與此同時，我無可例外地被無情地甩進冰火兩重天的心理折磨中，那一種恐懼擔憂，無以言表。急救車的特殊鳴聲，穿透熱鬧的人聲，呻吟般地哼着，一刻不停急急奔向急救室！望着你痛苦慘白的面頰，我十指緊扣，垂首禱告：願以我健康，換你度過生死難關。從不信命的我，此刻拜神求佛，念觀音告菩薩，心無所系，寄予神靈，希望冥冥之神，佑你平安！究竟是三生石上，我們錯按下手印，還是上一世的輪回裏彼此相欠？讓你經曆一次又一次的病痛煉獄般的煎熬，讓我重蹈一次又一次的擔驚受怕的覆轍！ICU病房的門，是一道生死逾越的關卡。門洞敞開，猶如魔鬼大張的血口，猙獰可怖；兩扇門緊緊關閉，希望的火苗閃着微弱的光。一道門，灰白而冰冷；你在裏邊生死未蔔，我在外面心急如焚。那間醫患交流、談話的辦公室，我進進出出；一顆心猶如抛在巅峰、瞬間又跌進深淵 ，蕩悠悠無處所系；似架在火燒炙烤，茲茲冒着青煙，又似在奇寒的冰窟裏淘洗，寒涼徹骨。病危通知單又一次白慘慘地橫亘在我眼前；醫生的話語悠悠蕩蕩、忽近忽遠、恍惚飄渺，似乎我聽進了耳朵裏，又無法着落在心間。平時一枝感覺不到分量的筆，心随意走，使得得心應手。此刻，一管在握，重如千鈞。我要簽字。我是你的結發妻子，白紙黑字寫下去，我要把你交給誰？是和幸運之神挽手而來，還是和無常相伴而去？我不知道，醫生更不敢保證 。我遲疑不決、躊躇再三。這已經是第四次在病危通知單上簽字了。車禍後的大出血、脾切除手術，我毫不遲疑地簽字，争分奪秒和死神争奪着你的生命權。不知天高地厚、生死攸關的傻大膽愣頭青，居然讓我們赢了 。看着手術成功後的你躺在病床上平穩的呼吸，我隐隐有莫名的後怕。時隔七年後的腸粘連，再一次逼着我于半夜三更、獨自一人陪着你輾轉市區醫院，在那張冰冷默然、毫無生氣的通知單上，又一次寫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你病痛中千呼萬喚的那三個字，我的名字，履行着我的權利，承擔着我的義務和責任。那一刻，我多了一份沉穩和擔當：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該來的，終究擋不住！這一次，我臨危不亂，從容鎮定地配合醫生。半個月後，你健康 地走出醫院大門。那時，你望着陽光下的綠樹、藍天，感慨地說：無病無災就是好。七年一個輪回啊，又一個七年！腸梗阻又一次襲擊着你本已不強壯的身體，病魔也再一次考驗着我的擔當和忍耐。記得那是十月末，淩晨四五點，空氣中已蓄積了沉沉的涼意。我用摩托車載着你，敲開值班醫生的休息室門。空曠的醫院走廊裏，我的腳步聲清晰而孤獨；回聲在長廊裏緊湊又單薄，就像我的心，希望有所依靠又無所可依 。看着被病痛肆虐着的你，聽着你痛苦的呻吟，我在心中狠狠地咒罵老天爺。好在峰回路轉、天無絕路，因爲送得及時，沒有錯失最佳補救和治療時機，這一次雖然簽字，卻是有驚無險，避免了一次手術。記得這一次，你和我開玩笑說：“此生我欠你三次，今世我願意包容你所有。”說什麽欠不欠，道什麽還不還。千帆過盡皆不是，也許你就是度我的那一個人，無論是度我到花紅柳綠、風清月白的彼岸，還是度我在茫茫塵世間飲盡愛恨情仇、喜怒哀樂、悲欣交集的此岸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三次病災的折磨，已是老天心存不公，我以爲總該消停了。誰知你的命運如此多舛，那不疼不癢像慢性毒藥、神不知鬼不覺侵蝕着你全身微循環以及髒器的糖尿病，又找上了麻煩。十年啊，十年。這十年，我無時無刻都在想法設法調整日常的一日三餐，既想你營養全面又擔心你血糖升高；這十年，我清心寡欲、深居簡出、壓抑自己的七情六欲，轉移精力于讀書寫字；這十年，我絲毫不敢放松健康鍛煉，期望有良好的身體素質抵抗疾病，既爲自己也爲你 ；這十年，我每天都在修身修心，無論是累了煩了苦了燥了，都告誡自己快快調整到良好的狀态……沒想到，十年以後，厄運還是會重來，而且會更猛烈：心肌梗死！拿着醫院的診斷書，想着在ICU監護室中不能見面的你，在醫院中我強忍壓抑着，我告訴自己 “不能哭”。我不敢把你的病情告訴婆婆，剛剛經曆了喪子之痛的打擊，她怎能再接受另一個兒子如此相同的病災。我不敢告訴我的奶奶和母親，擔心她們的身體。我隻敢很策略地告訴兒子，你的病情很不好，希望他能借個肩膀讓我靠一靠，雖然他的肩膀還不夠堅強。我不願意在你的朋友面前流淚，也不願意在兒子面前軟弱。此時此刻，我一邊書寫着苦悶感慨，一邊讓淚水肆意橫流，在這個夜深人靜、外人鼾聲入夢的夜裏，讓文字悄悄帶走我的憂傷、我的擔心。我知道，你我之間早已過了情濃意切、耳鬓厮磨、心潮澎湃、纏綿不盡的階段，彼此熟悉得就如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傷了筋，骨會疼；砍了手臂，心會流血。縱使你有千般毛病、我有萬般過錯，20多年晨昏相伴，早已水乳交融 ；早已長成一棵樹，共同擁有一個根系，傷了葉脈，根須照樣會疼。整整36個小時，煎熬無處不在、擔憂如影随形。在ICU監護室的過道中，我徘徊不定，從南到北，又從北到南。終于等到了你脫離危險的消息，我才靠在冰涼的過道上、供病人家屬臨時休息的椅背上，淚水無聲地滾落下來。這36小時的焦慮緊張、恐懼驚慌、煎熬炙烤，全在這一刻，從心的罅隙中，悄悄地漏洩着、漏洩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多麽耳熟能詳的八個字，隻有經曆過生死攸關、情感跌宕起伏的人，才能深深理解，要怎樣的蝕骨錐心，才能概括出這麽大道至簡的至理慧言，讓人久嚼不厭、常思常新！此時此刻，窗外寂靜無聲。我心空的雨滴，随着鍵盤的敲擊聲，漸漸止住，依稀的滴答聲，還帶着淺淺的濕意。萬籁俱靜，我依然無法入眠。拿起季羨林的《随緣而喜》，小讀一段，聊慰不安之心。“任何一個人，包括我自己在内，以及任何一個生物，從本能上看，總是趨吉避兇的。”趨吉，人之本能；避兇，無可厚非。當“兇”狹路相逢、躲避不及、兜頭澆下時，又該持何種态度？季老說：“人生在世一百年，天天都有小麻煩，最好辦法是不理，隻當秋風過耳邊。”我們沒有季羨林老先生的豐富經曆、淵博學識、洞明世事，也沒有他的反求諸躬，無法做到讓麻煩如“秋風過耳”；我們可以慢慢學着接受，給什麽、接什麽，随緣而喜；慢慢學着“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茫茫大化、渺渺大千，“盡”什麽，是未知的、很難想象得到的。那就時刻準備着，來什麽接什麽吧。這樣一想，心，便漸漸平複了。祈願明天：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