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鞋子

深一腳，踩碎流水
淺一腳，踩滅雷聲
怎樣的刀在削，石塊，枯枝，泥水，甚至整個山
都往下掉，沿山路奔來的呼吸
沉重，織布機的呼吸，瓷器的呼吸，木雕的呼吸，還有
龍溪宮，舉人府，雷氏祠堂，打開耳朵
丢失的鞋子接不住自己的喊，這赤裸的雙腳
除去寒冷，除去疼痛，除去
您送給老鄉的一雙鞋，剩下的
可否是這個冬天的體重

最能穿透那個冬季的，是一雙鞋子
您遞出雙手的高度，換算成
泥石流的長度，一寸寸浮現的顫栗
細數熟悉的名字，茶葉，紅豆，菊花
在泥石流裏，青磚，泥塊，鵝卵石
在泥石流裏，姓氏，寨門，宗祠
在泥石流裏，薛仁貴，雷萬春，張良弼
也在泥石流裏，清點一下濤聲，鳥鳴
也清點一下一門五秀才，能一把推開這個世界的
是一雙鞋子，與滿天的星星一相遇，便成爲
夜色裏的藥引

寄宿在泥石流裏的細節，有多少
來不及細看，就已流逝
到處可見的疼，哪一處
與泥石流的軌迹逆行，您的目光遠眺，遠過
一雙鞋子到達的距離，此刻，無需閃電
此刻，一錢風便可吹光濤聲，赤腳踩皺的流水
臨摹您的心跳，這流淌的江山啊
人民也是江山，泥石流從耳畔流過
沖不走一雙鞋子的幸福

官靴，木屐，釘鞋，布鞋，高跟鞋，芒鞋
在泥石流覆蓋的道路上，都一寸寸地
沉溺，隻有在此站穩立場的鞋子
聽着老鄉的歌謠沉醉，一道茶香在此走一遍
這雙鞋子能走無數遍，茶園裏，屋檐下，路兩旁
綠樹是這條路的生命，鞋子也是
被打濕已經不止一次，在被您遞出時
呈現出泥石流深處的秘色，您這雙鞋子
播放出的火焰，爲歲月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