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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约翰妮讲的故事

发布时间:2014-04-18 12:15:09

風兒在老柳樹間呼嘯。

這聽起來像一支歌,風兒唱出它的調子,樹兒講出它的故事。如果你不懂得它的話,那麽請你去問住在濟貧院裏的約翰妮吧。她知道,因爲她是在這個區域裏出生的。

多少年以前,當這地方還有一條公路的時候,這棵樹已經很大、很引人注目了。它現在仍然立在那個老地方——在裁縫那座年久失修的木屋子外面,在那個水池的旁邊。那時候池子很大,家畜常常在池子裏洗澡;在炎熱的夏天,農家的孩子常常光着身子,在池子裏拍來拍去。柳樹底下有一個裏程碑。它現在已經倒了,上面長滿了黑莓子。

在一個富有的農人的農莊的另一邊,現在築起了一條新公路。那條老公路已經成了一條田埂,那個池子成了一個長滿了浮萍的水坑。一個青蛙跳下去,浮萍就散開了,于是人們就可以看到黑色的死水。它的周圍生長着一些香蒲、蘆葦和金黃的鸢尾花,而且還在不斷地增多。

裁縫的房子又舊又歪;它的屋頂是青苔和石蓮花的溫床。

鴿房塌了,歐椋鳥築起自己的窠來。山形牆和屋頂下挂着的是一連串燕子案,好像這兒是一塊幸運的住所似的。

這是某個時候的情形;但是現在它是孤獨和沉寂的。“孤獨的、無能的、可憐的拉斯木斯”——大家這樣叫他——住在這兒。他是在這兒出生的。他在這兒玩耍過,在這兒的田野和籬笆上跳躍過。他小時候在這個池子裏拍過水,在這棵老樹上爬過。

樹上曾經長出過美麗的粗枝綠葉,它現在也仍然是這樣。不過大風已經把它的軀幹吹得有點兒彎了,而時間在它身上刻出了一道裂口。風把泥土吹到裂口裏去。現在它裏面長出了草和綠色植物。是的,它裏面甚至還長出了一棵小山梨。

燕子在春天飛來,在樹上和屋頂上盤旋,修補它們的舊窠。但是可憐的拉斯木斯卻讓自己的窠自生自滅;他既不修補它,也不扶持它。“那有什麽用呢?”這就是他的格言,也是他父親的格言。

他待在家裏。燕子——忠誠的鳥兒——從這兒飛走了,又回到這兒來。歐椋鳥飛走了,但是也飛回來,唱着歌。有個時候,拉斯木斯也會唱,并且跟它比賽。現在他既不會唱,也不會吹。

風兒在這棵老柳樹上呼嘯——它仍然在呼嘯,這聽起來像一支歌:風兒唱着它的調子,樹兒講着它的故事。如果你聽不懂,可以去問住在濟貧院裏的約翰妮。她知道,她知道許多過去的事情,她像一本寫滿了字和回憶的記錄。

當這是完好的新房子的時候——村裏的裁縫依瓦爾·奧爾塞和他的妻子瑪倫一起遷進去住過。他們是兩個勤儉、誠實的人。年老的約翰妮那時還不過是一個孩子,她是這地區裏一個最窮的人——一個木鞋匠的女兒。瑪倫從來不短少飯吃;約翰妮從她那裏得到過不少黃油面包。瑪倫跟地主太太的關系很好,永遠是滿面笑容,一副高興的樣子。她從來不悲觀。她的嘴很能幹,手也很能幹。她善于使針,正如她善于使嘴一樣。她會料理家務,也會料理孩子——她一共有12個孩子,第12個已經不在了。

“窮人家老是有一大窠孩子!”地主牢騷地說。“如果他們能把孩子像小貓似的淹死,隻留下一兩個身體最強壯的,那麽他們也就不至于窮困到這種地步了!”

“願上帝保佑我!”裁縫的妻子說。“孩子是上帝送來的;他們是家庭的幸福;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帝送來的禮物!如果生活緊,吃飯的嘴巴多,一個人就更應該努力,更應該想盡辦法,老實地活下去。隻要我們自己不松勁,上帝一定會幫助我們的!”

地主的太太同意她這種看法,和善地對她點點頭,摸摸瑪倫的臉,這樣的事情她做過許多次,甚至還吻過瑪倫,不過這是她小時候的事,那時瑪倫是她的奶媽。她們那時彼此都喜愛;她們現在仍然是這樣。

每年聖誕節,總有些冬天的糧食從地主的公館送到裁縫的家裏來:一桶牛奶,一隻豬,兩隻鵝,10多磅黃油,幹奶酪和蘋果。這大大地改善了他們的夥食情況。依瓦爾·奧爾塞那時感到非常滿意,不過他的那套老格言馬上又來了:“這有什麽用呢?”

他屋子裏的一切東西,窗簾、荷蘭石竹和鳳仙花,都是很幹淨和整齊的。畫框裏鑲着一幅繡着名字的刺繡,它的旁邊是一篇有韻的“情詩”。這是瑪倫·奧爾塞自己寫的。她知道詩應該怎樣押韻。她對于自己的名字感到很驕傲,因爲在丹麥文裏,它和“包爾寒”(香腸)這個字是同韻的。“與衆不同一些總是好的!”她說,同時大笑起來。她的心情老是很好,她從來不像她的丈夫那樣,說:“有什麽用呢?”她的格言是:“依靠自己,依靠上帝!”她照這個信念辦事,把家庭維系在一起。孩子們長得很大,很健康,旅行到遙遠的地方去,發展也不壞。拉斯木斯是最小的一個孩子。他是那麽可愛,城裏一個最偉大的藝術家曾經有一次請他去當模特兒。他那時什麽衣服也沒有穿,像他初生到這個世界上來的時候一樣,這幅畫現在挂在國王的宮殿裏。地主的太太曾經在那兒看到過,而且還認得出小小的拉斯木斯,雖然他沒有穿衣服。

可是現在困難的日子到來了。裁縫的兩隻手生了關節炎,而且長出了很大的瘤。醫生一點辦法也沒有,甚至會“治病”的那位“半仙”斯娣妮也想不出辦法來。

“不要害怕!”瑪倫說。“垂頭喪氣是沒有用的!現在爸爸的一雙手既然沒有用,那麽我就要多使用我的一雙手了。小拉斯木斯也可以使針了!”

他已經坐在案板旁邊工作,一面吹着口哨,一面唱着歌。

他是一個快樂的孩子。

媽媽說他不能老是整天坐着。這對于孩子是一樁罪過。他應該活動和玩耍。

他最好的玩伴是木鞋匠的那個小小的約翰妮。她家比拉斯木斯家更窮。她長得并不漂亮;她露着光腳,穿着破爛的衣服。沒有誰來替她補,她自己也不會做。她是一個孩子,快樂得像我們上帝的陽光中的一隻小鳥。

拉斯木斯和約翰妮在那個裏程碑和大柳樹旁邊玩耍。

他有偉大的志向。他要做一個能幹的裁縫,搬進城裏去住——他聽到爸爸說過,城裏的老板能雇用十來個師傅。他想當一個夥計;将來再當一個老板。約翰妮可以來拜訪他。如果她會做飯,她可以爲大夥兒燒飯。他将給她一間大房間住。

約翰妮不敢相信這類事情。不過拉斯木斯相信這會成爲事實。

他們這樣坐在那棵老樹底下,風在葉子和枝丫之間吹:風兒仿佛是在唱歌,樹兒仿佛是在講話。

在秋天,每片葉子都落下來了,雨點從光秃秃的枝子上滴下來。

“它會又變綠的!”奧爾塞媽媽說。

“有什麽用呢?”丈夫說。“新的一年隻會帶來新的憂愁!”

“廚房裏裝滿了食物呀!”妻子說。“爲了這,我們要感謝我們的女主人。我很健康,精力旺盛。我們發牢騷是不對的!”

地主一家人住在鄉下别墅裏過聖誕節。可是在新年過後的那一周裏,他們就搬進城裏去了。他們在城裏過冬,享受着愉快和幸福的生活:他們參加跳舞會,甚至還參加國王在場的宴會。

女主人從法國買來了兩件華貴的時裝。在質量、式樣和縫制藝術方面講,裁縫的妻子瑪倫以前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漂亮的東西。她請求太太說,能不能把丈夫帶到她家裏來看看這兩件衣服。她說,一個鄉下裁縫從來沒有機會看到這樣的東西。

他看到了;在他回家以前,他什麽意見也沒有表示。他所說的隻不過是老一套:“這有什麽用呢?”這一次他說對了。

主人到了城裏。跳舞和歡樂的季節已經開始了;不過在這種快樂的時候,老爺忽然死了。太太不能穿那樣美麗的時裝。她感到悲痛,她從頭到腳都穿上了黑色的喪服;連一條白色的緞帶都沒有。所有的仆人也都穿上了黑衣。甚至他們的大馬車也蒙上了黑色的細紗。

這是一個寒冷、冰凍的夜。雪發出晶瑩的光,星星在眨眼。沉重的柩車裝着屍體從城裏開到家庭的教堂裏來;屍體就要埋葬在家庭的墓窖裏的。管家和教區的小吏騎在馬上,拿着火把,在教堂門口守候。教堂的光照得很亮,牧師站在教堂敞開的門口迎接屍體。棺材被擡到唱詩班裏去;所有的人都在後面跟着。牧師發表了一篇演說,大家唱了一首聖詩。太太也在教堂裏;她是坐在蒙着黑紗的轎車裏來的。它的裏裏外外全是一片黑色;人們在這個教區裏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情景。

整個冬天大家都在談論着這位老爺的葬禮。“這才算得是一位老爺的入葬啊。”

“人們可以看出這個人是多麽重要!”教區的人說。“他生出來很高貴,埋葬時也很高貴!”

“這又有什麽用呢?”裁縫說。“他現在既沒有了生命,也沒有了财産。這兩樣東西中我們起碼還有一樣!”

“請不要這樣講吧!”瑪倫說,“他在天國裏永遠是有生命的!”

“誰告訴你這話,瑪倫?”裁縫說。“死屍隻不過是很好的肥料罷了!不過這人太高貴了。連對泥土也沒有什麽用,所以隻好讓他躺在一個教堂的墓窖裏!”

“不要說這種不信神的話吧!”瑪倫說。“我再對你講一次,他是會永生的!”

“誰告訴你這話,瑪倫?”裁縫重複說。

瑪倫把她的圍裙包在小拉斯木斯頭上,不讓他聽到這番話。

她哭起來,把他抱到柴草房裏去。

“親愛的拉斯木斯,你聽到的話不是你爸爸講的。那是一個魔鬼,在屋子裏走過,借你爸爸的聲音講的!禱告上帝吧。我們一起來禱告吧!”她把這孩子的手合起來。

“現在我放心了!”她說。“要依靠你自己,要依靠我們的上帝!”

一年的喪期結束了。寡婦現在隻戴着半孝。她的心裏很快樂。

外面有些謠傳,說她已經有了一個求婚者,并且想要結婚。瑪倫知道一點線索,而牧師知道的更多。

在棕枝主日①那天,做完禮拜以後,寡婦和她的愛人的結婚預告就公布出來了。他是一個雕匠或一個刻匠,他的這行職業的名稱還不大有人知道。在那個時候,多瓦爾生和他的藝術還不是每個人所談論的題材。這個新的主人并不是出自望族,但他是一個非常高貴的人。大家說,他這個人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雕刻出人像來,手藝非常巧;他是一個貌美的年輕人。

“這有什麽用呢?”裁縫奧爾塞說。

在棕枝主日那天,結婚預告在牧師的講道台上宣布出來了。接着大家就唱聖詩和領聖餐。裁縫和她的妻子和小拉斯木斯都在教堂裏;爸爸和媽媽去領聖餐。拉斯木斯坐在座位上——他還沒有受過堅信禮。裁縫的家裏有一段時間沒有衣服穿。他們所有的幾件舊衣服已經被翻改過了好幾次,補了又補。現在他們三個人都穿着新衣服,不過顔色都是黑的,好像他們要去送葬似的,因爲這些衣服是用蓋着柩車的那塊黑布縫的。丈夫用它做了一件上衣和褲子,瑪倫做了一件高領的袍子,拉斯木斯做了一套可以一直穿到受堅信禮時的衣服。柩車的蓋布和裏布他們全都利用了。誰也不知道,這布過去是做什麽用的,不過人們很快就知道了。那個“半仙”斯娣妮和一些同樣聰明、但不靠“道法”吃飯的人,都說這衣服給這一家人帶來災害和疾病。“一個人除非是要走進墳墓,決不能穿蒙柩車的布的。”

木鞋匠的女兒約翰妮聽到這話就哭起來。事有湊巧,從那天起,那個裁縫的情況變得一天不如一天,人們不難看出誰會倒黴。

事情擺得很明白的了。

在三一主日②後的那個禮拜天,裁縫奧爾塞死了。現在隻有瑪倫一個人來維持這個家庭了。她堅持要這樣做;她依靠自己,依靠我們的上帝。

第二年拉斯木斯受了堅信禮。這時他到城裏去,跟一個大裁縫當學徒。這個裁縫的案板上沒有12個夥計做活;他隻有一個。而小小的拉斯木斯隻算半個。他很高興,很滿意,不過小小的約翰妮哭起來了。她愛他的程度超過了她自己的想象。裁縫的未亡人留守在老家,繼續做她的工作。

這時有一條新的公路開出來了。柳樹後邊和裁縫的房子旁邊的那條公路,現在成了田埂;那個水池變成了一潭死水,長滿了浮萍。那個裏程碑也倒下來了——它現在什麽也不能代表;不過那棵樹還是活的,既強壯,又好看。風兒在它的葉子和枝丫中間發出蕭蕭聲。

燕子飛走了,歐椋鳥也飛走了;不過它們在春天又飛回來。當它們在第四次飛回來的時候,拉斯木斯也回來了。他的學徒期已結束了。他雖然很瘦削,但是卻是一個漂亮的年輕人。他現在想背上背包,旅行到外國去。這就是他的心情。

可是他的母親留住他不放,家鄉究竟是最好的地方呀,别的幾個孩子都星散了,他是最年輕的,他應該待在家裏。隻要他留在這個區域裏,他的工作一定會做不完。他可以成爲一個流動的裁縫,在這個田莊裏做兩周,在那個田莊裏留半個月就成。這也是旅行呀。拉斯木斯遵從了母親的勸告。

他又在他故鄉的屋子裏睡覺了,他又坐在那棵老柳樹底下,聽它呼嘯。

他是一個外貌很好看的人。他能夠像一個鳥兒似的吹口哨,唱出新的和舊的歌。他在所有的大田莊上都受到歡迎,特别是在克勞斯·漢生的田莊上。這人是這個區域裏第二個富有的農夫。

他的女兒愛爾茜像一朵最可愛的鮮花。她老是笑着。有些不懷好意的人說,她笑是爲了要露出美麗的牙齒。她随時都會笑,而且随時有心情開玩笑。這是她的性格。

她愛上了拉斯木斯,他也愛上了她。但是他們沒有用語言表達出來。

事情就是這樣;他心中變得沉重起來。他的性格很像他父親,而不大像母親。隻有當愛爾茜來的時候,他的心情才活躍起來。他們兩人在一起笑,講風趣話,開玩笑。不過,雖然适當的機會倒是不少,他卻從來沒有私下吐出一個字眼來表達他的愛情。“這有什麽用呢?”他想。“她的父親爲她找有錢的人,而我沒有錢。最好的辦法是離開此地!”然而他不能從這個田莊離開,仿佛愛爾茜用一根線把他牽住了似的。在她面前他好像是一隻受過訓練的鳥兒:他爲了她的快樂和遵照她的意志而唱歌,吹口哨。

木鞋匠的女兒約翰妮就在這個田莊上當傭人,做一些普通的粗活。她趕着奶車到田野裏去,和别的女孩子們一起擠奶。在必需的時候,她還要運糞呢。她從來不走到大廳裏去,因此也就不常看到拉斯木斯或愛爾茜,不過她聽到别人說過,他們兩人的關系幾乎說得上是戀人。

“拉斯木斯真是運氣好,”她說。“我不能嫉妒他!”于是她的眼睛就濕潤了,雖然她沒有什麽理由要哭。

這是城裏趕集的日子。克勞斯·漢生駕着車子去趕集,拉斯木斯也跟他一道去。他坐在愛爾茜的身旁——去時和回來時都是一樣。他深深地愛她,但是卻一個字也不吐露出來。

“關于這件事,他可以對我表示一點意見呀!”這位姑娘想,而且她想得有道理。“如果他不開口的話,我就得吓他一下!”

不久農莊上就流傳着一個謠言,說區裏有一個最富有的農夫在向愛爾茜求愛。他的确表示過了,但是她對他作什麽回答,暫時還沒有誰知道。

拉斯木斯的思想裏起了一陣波動。

有一天晚上,愛爾茜的手指上戴上了一個金戒指,同時問拉斯木斯這是什麽意思。

“訂了婚!”他說。

“你知道跟誰訂了婚嗎?”她問。

“是不是跟一個有錢的農夫?”他說。

“你猜對了!”她說,點了一下頭,于是就溜走了。

但是他也溜走了。他回到媽媽的家裏來,像一個瘋子。他打好背包,要向茫茫的世界走去。母親哭起來,但是也沒有辦法。

他從那棵老柳樹上砍下一根手杖;他吹起口哨來,好像很高興的樣子。他要出去見見世面。

“這對于我是一件很難過的事情!”母親說。“不過對于你說來,最好的辦法當然是離開。所以我也隻得聽從你了。依靠你自己和我們的上帝吧,我希望再看到你的時候,你又是那樣快樂和高興!”

他沿着新的公路走。他在這兒看見約翰妮趕着一大車糞。她沒有注意到他,而他也不願意被她看見,因此他就坐在一個籬笆的後面,躲藏起來。約翰妮趕着車子走過去了。

他向茫茫的世界走去。誰也不知道他走向什麽地方。他的母親以爲他在年終以前就會回來的:“他現在有些新的東西要看,新的事情要考慮。但是他會回到舊路上來的,他不會把一切記憶都一筆勾銷的。在氣質方面,他太像他的父親。可憐的孩子!我倒很希望他有我的性格呢。但是他會回家來的。他不會抛掉我和這間老屋子的。”

母親等了許多年。愛爾蒲隻等了一個月。她偷偷地去拜訪那個“半仙”——麥得的女兒斯娣妮。這個女人會“治病”,會用紙牌和咖啡算命,而且還會念《主禱文》和許多其他的東西。她還知道拉斯木斯在什麽地方。這是她從咖啡的沉澱中看出來的。他住在一個外國的城市裏,但是她研究不出它的名字。這個城市裏有兵士和美麗的姑娘。他正在考慮去當兵或者娶一個姑娘。

愛爾茜聽到這話,難過到極點。她願意拿出她所有的儲蓄,把他救出來,可是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在做這件事情。

老斯娣妮說,他一定會回來的。她可以做一套法事——一套對于有關的人說來很危險的法事,不過這是一個不得已的辦法。她要爲他熬一鍋東西,使他不得不離開他所在的那個地方。鍋在什麽地方熬,他就得回到什麽地方來——回到他最親愛的人正在等着他的地方來。可能他要在好幾個月以後才能回來,但是如果他還活着的話,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一定是在日夜不停地、翻山涉水地旅行,不管天氣是溫和還是嚴寒,不管他是怎樣勞累。他應該回家來,他一定要回家來。

月亮正是上弦。老斯娣妮說,這正是做法事的時候。這是暴風雨的天氣,那棵老柳樹裂開了:斯娣妮砍下一根枝條,把它挽成一個結——它可以把拉斯木斯引回到他母親的家裏來。她把屋頂上的青苔和石蓮花都采下來,放進火上熬着的鍋裏去。這時愛爾茜得從《聖詩集》上扯下一頁來。她偶然扯下了印着勘誤表的最後一頁。“這也同樣有用!”斯娣妮說,于是便把它放進鍋裏去了。

湯裏面必須有種種不同的東西,得不停地熬,一直熬到拉斯木斯回到家裏來爲止。斯娣妮房間裏的那隻黑公雞的冠子也得割下來,放進湯裏去。愛爾茜的那個大金戒指也得放進去,而且斯娣妮預先告訴她,放進去以後就永遠不能收回。她,斯娣妮,真是聰明。許多我們不知其名的東西也被放進鍋裏去了。鍋一直放在火上、發光的炭上或者滾熱的炭上。隻有她和愛爾茜知道這件事情。

月亮盈了,月亮虧了。愛爾茜常常跑來問:“你看到他回來沒有?”

“我知道的事情很多!”斯娣妮說,“我看得見的事情很多!不過他走的那條路有多長,我卻看不見。他一會兒在走過高山!一會兒在海上遇見惡劣的天氣!穿過那個大森林的路是很長的,他的腳上起了泡,他的身體在發熱,但是他得繼續向前走!”

“不成!不成!”愛爾茜說,“這叫我感到難過!”

“他現在停不下來了!因爲如果我們讓他停下來的話,他就會倒在大路上死掉了!”

許多年又過去了!月亮又圓又大,風兒在那棵老樹裏呼嘯,天上的月光中有一條長虹出現。

“這是一個證實的信號!”斯娣妮說。“拉斯木斯要回來了。”

可是他并沒有回來。

“還需要等待很長的時間!”斯娣妮說。

“現在我等得膩了!”愛爾茜說。她不再常來看斯娣妮,也不再帶禮物給她了。

她的心略微輕松了一些。在一個晴朗的早晨,區裏的人都知道愛爾茜對那個最有錢的農夫表示了“同意”。

她去看了一下農莊和田地,家畜和器具。一切都布置好了。現在再也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延遲他們的婚禮了。

盛大的慶祝一連舉行了三天。大家跟着笛子和提琴的節拍跳舞。區裏的人都被請來了。奧爾塞媽媽也到來了。這場歡樂結束的時候,客人都道了謝,樂師都離去了,她帶了些宴會上剩下來的東西回到家來。

她隻是用了一根插銷把門扣住。插銷現在卻被拉開了,門也開了,拉斯木斯坐在屋子裏面。他回到家裏來了,正在這個時候回到家裏來了。天哪,請看他的那副樣子!他隻剩下一層皮包骨,又黃又瘦!

“拉斯木斯!”母親說,“我看到的就是你嗎?你的樣子多麽難看啊!但是我從心眼裏感到高興,你又回到我身邊來了!”

她把她從那個宴會帶回的好食物給他吃——一塊牛排,一塊結婚的果餡餅。

他說,他在最近一個時期裏常常想起母親、家園和那棵老柳樹。說來也真奇怪,他還常常在夢中看見這棵樹和光着腿的約翰妮。

至于愛爾茜,他連名字也沒有提一下。他現在病了,非躺在床上不可。但是我們不相信,這是由于那鍋湯的緣故,或者這鍋湯在他身上産生了什麽魔力。隻有老斯娣妮和愛爾茜才相信這一套,但是她們對誰也不提起這事情。

拉斯木斯躺在床上發熱。他的病是帶有傳染性的,因此除了那個木鞋匠的女兒約翰妮以外,誰也不到這個裁縫的家裏來。她看到拉斯木斯這副可憐的樣子時,就哭起來了。

醫生爲他開了一個藥方。但是他不願意吃藥。他說:“這有什麽用呢?”

“有用的,吃了藥你就會好的!”母親說。“依靠你自己和我們的上帝吧!如果我再能看到你身上長起肉來,再能聽到你吹口哨和唱歌,叫我舍棄我自己的生命都可以!”

拉斯木斯漸漸克服了疾病;但是他的母親卻患病了。我們的上帝沒有把他召去,卻把她叫去了。

這個家是很寂寞的,而且越變越窮。“他已經拖垮了,”區裏的人說。“可憐的拉斯木斯!”

他在旅行中所過的那種辛苦的生活——不是熬着湯的那口鍋——耗盡了他的精力,拖垮了他的身體。他的頭發變得稀薄和灰白了;什麽事情他也沒有心情好好地去做。“這又有什麽用呢?”他說。他甯願到酒店裏去,而不願上教堂。

在一個秋天的晚上,他走出酒店,在風吹雨打中,在一條泥濘的路上,搖搖擺擺地向家裏走來。他的母親早已經去世了,躺在墳墓裏。那些忠誠的動物——燕子和歐椋鳥——也飛走了。隻有木鞋匠的女兒約翰妮還沒有走。她在路上趕上了他,陪着他走了一程。

“鼓起勇氣來呀,拉斯木斯!”

“這有什麽用呢?”他說。

“你說這句老話是沒有出息啊!”她說。“請記住你母親的話吧:‘依靠你自己和我們的上帝!’拉斯木斯,你沒有這樣辦!一個人應該這樣辦,一個人必須這樣辦呀。切不要說‘有什麽用呢?’這樣,你就連做事的心情都沒有了。”

她陪他走到他屋子的門口才離開。但他沒有走進去;他走到那棵老柳樹下,在那塊倒下的裏程碑上坐下來。

風兒在樹枝間呼號着,像是在唱歌;又像在講話。拉斯木斯回答它。他高聲地講,但是除了樹和呼嘯的風兒之外,誰也聽不見他。

“我感到冷極了!現在該是上床去睡的時候了。睡吧!睡吧!”

于是他就去睡了;他沒有走進屋子,而是走向水池——他在那兒搖晃了一下,倒下了。雨在傾盆地下着,風吹得像冰一樣冷,但是他沒有去理它。當太陽升起的時候,烏鴉在水池的蘆葦上飛。他醒轉來已經是半死了。如果他的頭倒到他的腳那邊,他将永遠不會起來了,浮萍将會成爲他的屍衣。

這天約翰妮到這個裁縫的家裏來。她是他的救星;她把他送到醫院去。

“我們從小時起就是朋友,”她說,“你的母親給過我吃的和喝的,我永遠也報答不完!你将會恢複健康的,你将會活下去!”

我們的上帝要他活下去,但是他的身體和心靈卻受到許多波折。

燕子和歐椋鳥飛來了,飛去了,又飛回來了。拉斯木斯已經是未老先衰。他孤獨地坐在屋子裏,而屋子卻一天比一天殘破了。他很窮,他現在比約翰妮還要窮。

“你沒有信心,”她說,“如果我們沒有了上帝,那麽我們還會有什麽呢?你應該去領取聖餐!”她說。“你自從受了堅信禮以後,就一直沒有去過。”

“唔,這又有什麽用呢?”他說。

“如果你要這樣講、而且相信這句話,那麽就讓它去吧!上帝是不願意看到不樂意的客人坐在他的桌子旁的。不過請你想,想你的母親和你小時候的那些日子吧!你那時是一個虔誠的、可愛的孩子。我念一首聖詩給你聽好嗎?”

“這又有什麽用呢?”他說。

“它給我安慰。”她說。

“約翰妮,你簡直成了一個神聖的人!”他用沉重和困倦的眼睛望着她。

于是約翰妮念着聖詩。她不是從書本子上念,因爲她沒有書,她是在背誦。

“這都是漂亮的話!”他說,“但是我不能全部聽懂。我的頭是那麽沉重!”

拉斯木斯已經成了一個老人;但是愛爾茜也不年輕了,如果我們要提起她的話——拉斯木斯從來不提。她已經是一個祖母。她的孫女是一個頑皮的小女孩。這個小姑娘跟村子裏别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拉斯木斯拄着手杖走過來,站着不動,看着這些孩子玩耍,對他們微笑——于是過去的歲月就回到他的記憶中來了。愛爾茜的孫女指着他,大聲說:“可憐的拉斯木斯!”别的孩子也學着她的樣兒,大聲說:“可憐的拉斯木斯!”同時跟在這個老頭兒後面尖聲叫喊。

那是灰色的、陰沉的一天;一連好幾天都是這個樣子。不過在灰色的、陰沉的日子後面跟着來的就是充滿了陽光的日子。

這是一個美麗的聖靈降臨節的早晨。教堂裏裝飾着綠色的赤楊枝,人們可以在裏面聞到一種山林氣息。陽光在教堂的座位上照着。祭台上的大蠟燭點起來了,大家在領聖餐。約翰妮跪在許多人中間,可是拉斯木斯卻不在場。正在這天早晨,我們的上帝來召喚他了。

在上帝身邊,他可以得到慈悲和憐憫。

自此以後,許多年過去了。裁縫的房子仍然在那兒,可是那裏面沒有任何人住着;隻要夜裏的暴風雨打來,它就會坍塌。水池上蓋滿了蘆葦和蒲草。風兒在那棵古樹裏呼嘯,聽起來好像是在唱一支歌。風兒在唱着它的調子,樹兒講着它的故事。如果你不懂得,那麽請你去問濟貧院裏的約翰妮吧。

她住在那兒,唱着聖詩——她曾經爲拉斯木斯唱過那首詩。她在想他,她——虔誠的人——在我們的上帝面前爲他祈禱。她能夠講出在那棵古樹中吟唱着的過去的日子,過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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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棕枝主日(Palme-Sondag)是基督教節日,在複活節前的一個禮拜日舉行。據《聖經·新約全書·約翰福音》第十二章第十二至十五節記載,耶稣在受難前,曾騎驢最後一次來到耶路撒冷,受到群衆手執棕枝踴躍歡迎。

②三一主日是基督教節日,在聖靈降臨節後的第一個禮拜日舉行,以恭敬上帝的“三位一體”。

风儿在老柳树间呼啸。

这听起来像一支歌,风儿唱出它的调子,树儿讲出它的故事。如果你不懂得它的话,那么请你去问住在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吧。她知道,因为她是在这个区域出生的。

多少年以前,当这地方还有一条公路的时候,这棵树已经很大、很引人注目了。它现在仍然立在那个老地方——在裁缝那座年久失修的木屋子外面,在那个水池的旁边。那时候池子很大,家畜常常在池子里洗澡;在炎热的夏天,农家的孩子常常光着身子,在池子里拍来拍去。柳树底下有一个里程碑。它现在已经倒了,上面长满了黑莓子。

在一个富有的农人的农庄的另一边,现在筑起了一条新公路。那条老公路已经成了一条田埂,那个池子成了一个长满了浮萍的水坑。一个青蛙跳下去,浮萍就散开了,于是人们就可以看到黑色的死水。它的周围生长着一些香蒲、芦苇和金黄的鸢尾花,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多

裁缝的房子又旧又歪;它的屋顶是青苔和石莲花的温床。

鸽房塌了,欧椋鸟筑起自己的窠来。山形墙和屋顶下挂着的是一连串燕子案,好像这儿是一块幸运的住所似的。

这是某个时候的情形;但是现在它是孤独和沉寂的。“孤独的、无能的、可怜的拉斯木斯”——大家这样叫他——住在这儿。他是在这儿出生的。他在这儿玩耍过,在这儿的田野和篱笆上跳跃过。他小时候在这个池子里拍过水,在这棵老树上爬过。

树上曾经长出过美丽的粗枝绿叶,它现在也仍然是这样。不过大风已经把它的躯干吹得有点儿弯了,而时间在它身上出了一道裂口。风把泥土吹到裂口里去。现在它里面长出了草和绿色植物。是的,它里面甚至还长出了一棵小山梨。

燕子在春天飞来,在树上和屋顶上盘旋,修补它们的旧窠。但是可怜的拉斯木斯却让自己的窠自生自灭;他既不修补它,也不扶持它。“那有什么用呢?”这就是他的格言,也是他父亲的格言。

他待在家里。燕子——忠诚的鸟儿——从这儿飞走了,又回到这儿来。欧椋鸟飞走了,但是也飞回来,唱着歌。有个时候,拉斯木斯也会唱,并且跟它比赛。现在他既不会唱,也不会吹。

风儿在这棵老柳树上呼啸——它仍然在呼啸,这听起来像一支歌:风儿唱着它的调子,树儿讲着它的故事。如果你听不懂,可以去问住在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她知道,她知道许多过去的事情,她像一本写满了字和回忆的记录。

当这是完好的新房子的时候——村里的裁缝依瓦尔·奥尔塞和他的妻子玛伦一起迁进去住过。他们是两个勤俭、诚实的人。年老的约翰妮那时还不过是一个孩子,她是这地区里一个最穷的人——一个木鞋匠的女儿。玛伦从来不短少饭吃;约翰妮从她那里得到过不少黄油面包。玛伦跟地主太太的关系很好,永远是满面笑容,一副高兴的样子。她从来不悲观。她的嘴很能干,手也很能干。她善于使针,正如她善于使嘴一样。她会料理家务,也会料理孩子——她一共有12个孩子,第12个已经不在了。

“穷人家老是有一大窠孩子!”地主牢骚地说。“如果他们能把孩子像小猫似的淹死,只留下一两个身体最强壮的,那么他们也就不至于穷困到这种地步了!”

“愿上帝保佑我!”裁缝的妻子说。“孩子是上帝送来的;他们是家庭的幸福;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帝送来的礼物!如果生活紧,吃饭的嘴巴多,一个人就更应该努力,更应该想尽办法,老实地活下去。只要我们自己不松劲,上帝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地主的太太同意她这种看法,和善地对她点点头,摸摸玛伦的脸,这样的事情她做过许多次,甚至还吻过玛伦,不过这是她小时候的事,那时玛伦是她的奶妈。她们那时彼此都喜爱;她们现在仍然是这样。

每年圣诞节,总有些冬天的粮食从地主的公馆送到裁缝的家里来:一桶牛奶,一只猪,两只鹅,10多磅黄油,干奶酪和苹果。这大大地改善他们的伙食情况。依瓦尔·奥尔塞那时感到非常满意,不过他的那套老格言马上又来了:“这有什么用呢?”

他屋子里的一切东西,窗帘、荷兰石竹和凤仙花,都是很干净和整齐的。画框里镶着一幅绣着名字的刺绣,它的旁边是一篇有韵的“情诗”。这是玛伦·奥尔塞自己写的。她知道诗应该怎样押韵。她对于自己的名字感到很骄傲,因为在丹麦文里,它和“包尔寒”(香肠)这个字是同韵的。“与众不同一些总是好的!”她说,同时大笑起来。她的心情老是很好,她从来不像她的丈夫那样,说:“有什么用呢?”她的格言是:“依靠自己,依靠上帝!”她照这个信念办事,把家庭维系在一起。孩子们长得很大,很健康,旅行到遥远的地方去,发展也不坏。拉斯木斯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他是那么可爱,城里一个最伟大的艺术家曾经有一次请他去当模特儿。他那时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像他初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一样,这幅画现在挂在国王的宫殿里。地主的太太曾经在那儿看到过,而且还认得出小小的拉斯木斯,虽然他没有穿衣服。

可是现在困难的日子到来了。裁缝的两只手生了关节炎,而且长出了很大的瘤。医生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会“治病”的那位“半仙”斯娣妮也想不出办法来。

“不要害怕!”玛伦说。“垂头丧气是没有用的!现在爸爸的一双手既然没有用,那么我就要多使用我的一双手了。小拉斯木斯也可以使针了!”

他已经坐在案板旁边工作,一面吹着口哨,一面唱着歌。

他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妈妈说他不能老是整天坐着。这对于孩子是一桩罪过。他应该活动和玩耍。

他最好的玩伴是木鞋匠的那个小小的约翰妮。她家比拉斯木斯家更穷。她长得并不漂亮;她露着光脚,穿着破烂的衣服。没有谁来替她补,她自己也不会做。她是一个孩子,快乐得像我们上帝的阳光中的一只小鸟。

拉斯木斯和约翰妮在那个里程碑和大柳树旁边玩耍。

他有伟大的志向。他要做一个能干的裁缝,搬进城里去住——他听到爸爸说过,城里的老板能雇用十来个师傅。他想当一个伙计;将来再当一个老板。约翰妮可以来拜访他。如果她会做饭,她可以为大伙儿烧饭。他将给她一间大房间住。

约翰妮不敢相信这类事情。不过拉斯木斯相信这会成为事实。

他们这样坐在那棵老树底下,风在叶子和枝丫之间吹:风儿仿佛是在唱歌,树儿仿佛是在讲话

在秋天,每片叶子都落下来了,雨点从光秃秃的枝子上滴下来。

“它会又变绿的!”奥尔塞妈妈说。

“有什么用呢?”丈夫说。“新的一年只会带来新的忧愁!”

“厨房里装满了食物呀!”妻子说。“为了这,我们要感谢我们的女主人。我很健康,精力旺盛。我们发牢骚是不对的!”

地主一家人住在乡下别墅里过圣诞节。可是在新年过后的那一周里,他们就搬进城里去了。他们在城里过冬,享受着愉快和幸福的生活:他们参加跳舞会,甚至还参加国王在场的宴会。

女主人从法国买来了两件华贵的时装。在质量、式样和缝制艺术方面讲,裁缝的妻子玛伦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漂亮的东西。她请求太太说,能不能把丈夫带到她家里来看看这两件衣服。她说,一个乡下裁缝从来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他看到了;在他回家以前,他什么意见也没有表示。他所说的只不过是老一套:“这有什么用呢?”这一次他说对了。

主人到了城里。跳舞和欢乐的季节已经开始了;不过在这种快乐的时候,老爷忽然死了。太太不能穿那样美丽的时装。她感到悲痛,她从头到脚都穿上了黑色的丧服;连一条白色的缎带都没有。所有的仆人也都穿上了黑衣。甚至他们的大马车也蒙上了黑色的细纱。

这是一个寒冷、冰冻的夜。雪发出晶莹的光,星星在眨眼。沉重的柩车装着尸体从城里开到家庭的教堂里来;尸体就要埋葬在家庭的墓窖里的。管家和教区的小吏骑在马上,拿着火把,在教堂门口守候。教堂的光照得很亮,牧师站在教堂敞开的门口迎接尸体。棺材被抬到唱诗班里去;所有的人都在后面跟着。牧师发表了一篇演说,大家唱了一首圣诗。太太也在教堂里;她是坐在蒙着黑纱的轿车里来的。它的里里外外全是一片黑色;人们在这个教区里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情景。

整个冬天大家都在谈论着这位老爷的葬礼。“这才算得是一位老爷的入葬啊。”

“人们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多么重要!”教区的人说。“他生出来很高贵,埋葬时也很高贵!”

“这又有什么用呢?”裁缝说。“他现在既没有了生命,也没有了财产。这两样东西中我们起码还有一样!”

“请不要这样讲吧!”玛伦说,“他在天国里永远是有生命的!”

“谁告诉你这话,玛伦?”裁缝说。“死尸只不过是很好的肥料罢了!不过这人太高贵了。连对泥土也没有什么用,所以只好让他躺在一个教堂的墓窖里!”

不要说这种不信神的话吧!”玛伦说。“我再对你讲一次,他是会永生的!”

“谁告诉你这话,玛伦?”裁缝重复说。

玛伦把她的围裙包在小拉斯木斯头上,不让他听到这番话。

她哭起来,把他抱到柴草房里去。

“亲爱的拉斯木斯,你听到的话不是你爸爸讲的。那是一个魔鬼,在屋子里走过,借你爸爸的声音讲的!祷告上帝吧。我们一起来祷告吧!”她把这孩子的手合起来。

“现在我放心了!”她说。“要依靠你自己,要依靠我们的上帝!”

年的丧期结束了。寡妇现在只戴着半孝。她的心里很快乐。

外面有些谣传,说她已经有了一个求婚者,并且想要结婚。玛伦知道一点线索,而牧师知道的更多。

在棕枝主日①那天,做完礼拜以后,寡妇和她的爱人的结婚预告公布出来了。他是一个雕匠或一个刻匠,他的这行职业的名称还不大有人知道。在那个时候,多瓦尔生和他的艺术还不是每个人所谈论的题材。这个新的主人并不是出自望族,但他是一个非常高贵的人。大家说,他这个人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雕刻出人像来,手艺非常巧;他是一个貌美的年轻人

“这有什么用呢?”裁缝奥尔塞说。

在棕枝主日那天,结婚预告在牧师的讲道台上宣布出来了。接着大家就唱圣诗和领圣餐。裁缝和她的妻子和小拉斯木斯都在教堂里;爸爸和妈妈去领圣餐。拉斯木斯坐在座位上——他还没有受过坚信礼。裁缝的家里有一段时间没有衣服穿。他们所有的几件旧衣服已经被翻改过了好几次,补了又补。现在他们三个人都穿着新衣服,不过颜色都是黑的,好像他们要去送葬似的,因为这些衣服是用盖着柩车的那块黑布缝的。丈夫用它做了一件上衣和裤子,玛伦做了一件高领的袍子,拉斯木斯做了一套可以一直穿到受坚信礼时的衣服。柩车的盖布和里布他们全都利用了。谁也不知道,这布过去是做什么用的,不过人们很快就知道了。那个“半仙”斯娣妮和一些同样聪明、但不靠“道法”吃饭的人,都说这衣服给这一家人带来灾害和疾病。“一个人除非是要走进坟墓,决不能穿蒙柩车的布的。”

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听到这话就哭起来。事有凑巧,从那天起,那个裁缝的情况变得一天不如一天,人们不难看出谁会倒霉。

事情摆得很明白的了。

在三一主日②后的那个礼拜天,裁缝奥尔塞死了。现在只有玛伦一个人来维持这个家庭了。她坚持要这样做;她依靠自己,依靠我们的上帝。

第二年拉斯木斯受了坚信礼。这时他到城里去,跟一个大裁缝当学徒。这个裁缝的案板上没有12个伙计做活;他只有一个。而小小的拉斯木斯只算半个。他很高兴,很满意,不过小小的约翰妮哭起来了。她爱他的程度超过了她自己的想象。裁缝的未亡人留守在老家,继续做她的工作。

这时有一条新的公路开出来了。柳树后边和裁缝的房子旁边的那条公路,现在成了田埂;那个水池变成了一潭死水,长满了浮萍。那个里程碑也倒下来了——它现在什么也不能代表;不过那棵树还是活的,既强壮,又好看。风儿在它的叶子和枝丫中间发出萧萧声。

燕子飞走了,欧椋鸟也飞走了;不过它们在春天又飞回来。当它们在第四次飞回来的时候,拉斯木斯也回来了。他的学徒期已结束了。他虽然很瘦削,但是却是一个漂亮的年轻人。他现在想背上背包,旅行到外国去。这就是他的心情。

可是他的母亲留住他不放,家乡究竟是最好的地方呀,别的几个孩子都星散了,他是最年轻的,他应该待在家里。只要他留在这个区域里,他的工作一定会做不完。他可以成为一个流动的裁缝,在这个田庄里做两周,在那个田庄里留半个月就成。这也是旅行呀。拉斯木斯遵从了母亲的劝告。

他又在他故乡的屋子里睡觉了,他又坐在那棵老柳树底下,听它呼啸。

他是一个外貌很好看的人。他能够像一个鸟儿似的吹口哨,唱出新的和旧的歌。他在所有的大田庄上都受到欢迎,特别是在克劳斯·汉生的田庄上。这人是这个区域里第二个富有的农夫。

他的女儿爱尔茜像一朵最可爱的鲜花。她老是笑着。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说,她笑是为了要露出美丽的牙齿。她随时都会笑,而且随时有心情开玩笑。这是她的性格

爱上了拉斯木斯,他也爱上了她。但是他们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他心中变得沉重起来。他的性格很像他父亲,而不大像母亲。只有当爱尔茜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才活跃起来。他们两人在一起笑,讲风趣话,开玩笑。不过,虽然适当的机会倒是不少,他却从来没有私下吐出一个字眼来表达他的爱情。“这有什么用呢?”他想。“她的父亲为她找有钱的人,而我没有钱。最好的办法是离开此地!”然而他不能从这个田庄离开,仿佛爱尔茜用一根线把他牵住了似的。在她面前他好像是一只受过训练的鸟儿:他为了她的快乐和遵照她的意志而唱歌,吹口哨。

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就在这个田庄上当佣人,做一些普通的粗活。她赶着奶车到田野里去,和别的女孩子们一起挤奶。在必需的时候,她还要运粪呢。她从来不走到大厅里去,因此也就不常看到拉斯木斯或爱尔茜,不过她听到别人说过,他们两人的关系几乎说得上是恋人。

“拉斯木斯真是运气好,”她说。“我不能嫉妒他!”于是她的眼睛就湿润了,虽然她没有什么理由要哭。

这是城里赶集的日子。克劳斯·汉生驾着车子去赶集,拉斯木斯也跟他一道去。他坐在爱尔茜的身旁——去时和回来时都是一样。他深深地爱她,但是却一个字也不吐露出来。

“关于这件事,他可以对我表示一点意见呀!”这位姑娘想,而且她想得有道理。“如果他不开口的话,我就得吓他一下!”

不久农庄上就流传着一个谣言,说区里有一个最富有的农夫在向爱尔茜求爱。他的确表示过了,但是她对他作什么回答,暂时还没有谁知道

拉斯木斯的思想里起了一阵波动。

有一天晚上,爱尔茜的手指上戴上了一个金戒指,同时问拉斯木斯这是什么意思

“订了婚!”他说。

“你知道跟谁订了婚吗?”她问。

“是不是跟一个有钱的农夫?”他说。

“你猜对了!”她说,点了一下头,于是就溜走了。

但是他也溜走了。他回到妈妈的家里来,像一个疯子。他打好背包,要向茫茫的世界走去。母亲哭起来,但是也没有办法。

他从那棵老柳树上砍下一根手杖;他吹起口哨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要出去见见世面。

“这对于我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母亲说。“不过对于你说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离开。所以我也只得听从你了。依靠你自己和我们的上帝吧,我希望再看到你的时候,你又是那样快乐和高兴!”

他沿着新的公路走。他在这儿看见约翰妮赶着一大车粪。她没有注意到他,而他也不愿意被她看见,因此他就坐在一个篱笆的后面,躲藏起来。约翰妮赶着车子走过去了。

他向茫茫的世界走去。谁也不知道他走向什么地方。他的母亲以为他在年终以前就会回来的:“他现在有些新的东西要看,新的事情要考虑。但是他会回到旧路上来的,他不会把一切记忆都一笔勾销的。在气质方面,他太像他的父亲。可怜的孩子!我倒很希望他有我的性格呢。但是他会回家来的。他不会抛掉我和这间老屋子的。”

母亲等了许多年。爱尔蒲只等了一个月。她偷偷地去拜访那个“半仙”——麦得的女儿斯娣妮。这个女人会“治病”,会用纸牌和咖啡算命,而且还会念《主祷文》和许多其他的东西。她还知道拉斯木斯在什么地方。这是她从咖啡的沉淀中看出来的。他住在一个外国的城市里,但是她研究不出它的名字。这个城市里有兵士和美丽的姑娘。他正在考虑去当兵或者娶一个姑娘。

爱尔茜听到这话,难过到极点。她愿意拿出她所有的储蓄,把他救出来,可是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在做这件事情。

老斯娣妮说,他一定会回来的。她可以做一套法事——一套对于有关的人说来很危险的法事,不过这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她要为他熬一锅东西,使他不得不离开他所在的那个地方。锅在什么地方熬,他就得回到什么地方来——回到他最亲爱的人正在等着他的地方来。可能他要在好几个月以后才能回来,但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一定是在日夜不停地、翻山涉水地旅行,不管天气是温和还是严寒,不管他是怎样劳累。他应该回家来,他一定要回家来。

月亮正是上弦。老斯娣妮说,这正是做法事的时候。这是暴风雨的天气,那棵老柳树裂开了:斯娣妮砍下一根枝条,把它挽成一个结——它可以把拉斯木斯引回到他母亲的家里来。她把屋顶上的青苔和石莲花都采下来,放进火上熬着的锅里去。这时爱尔茜得从《圣诗集》上扯下一页来。她偶然下了印着勘误表的最后一页。“这也同样有用!”斯娣妮说,于是便把它放进锅里去了。

汤里面必须有种种不同的东西,得不停地熬,一直熬到拉斯木斯回到家里来为止。斯娣妮房间里的那只黑公鸡的冠子也得割下来,放进汤里去。爱尔茜的那个大金戒指也得放进去,而且斯娣妮预先告诉她,放进去以后就永远不能收回。她,斯娣妮,真是聪明。许多我们不知其名的东西也被放进锅里去了。锅一直放在火上、发光的炭上或者滚热的炭上。只有她和爱尔茜知道这件事情。

月亮盈了,月亮亏了。爱尔茜常常跑来问:“你看到他回来没有?”

我知道的事情很多!”斯娣妮说,“我看得见的事情很多!不过他走的那条路有多长,我却看不见。他一会儿在走过高山!一会儿在海上遇见恶劣的天气!穿过那个大森林的路是很长的,他的脚上起了泡,他的身体在发热,但是他得继续向前走!”

“不成!不成!”爱尔茜说,“这叫我感到难过!”

“他现在停不下来了!因为如果我们让他停下来的话,他就会倒在大路上死掉了!”

许多年又过去了!月亮又圆又大,风儿在那棵老树里呼啸,天上的月光中有一条长虹出现。

“这是一个证实的信号!”斯娣妮说。“拉斯木斯要回来了。”

可是他并没有回来。

“还需要等待很长的时间!”斯娣妮说。

“现在我等得腻了!”爱尔茜说。她不再常来看斯娣妮,也不再带礼物给她了。

她的心略微轻松了一些。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区里的人都知道爱尔茜对那个最有钱的农夫表示了“同意”。

她去看了一下农庄和田地,家畜和器具。一切都布置好了。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延迟他们的婚礼了。

盛大的庆祝一连举行了三天。大家跟着笛子和提琴的节拍跳舞。区里的人都被请来了。奥尔塞妈妈也到来了。这场欢乐结束的时候,客人都道了谢,乐师都离去了,她带了些宴会上剩下来的东西回到家来。

她只是用了一根插销把门扣住。插销现在却被拉开了,门也开了,拉斯木斯坐在屋子里面。他回到家里来了,正在这个时候回到家里来了。天哪,请看他的那副样子!他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又黄又瘦!

“拉斯木斯!”母亲说,“我看到的就是你吗?你的样子多么难看啊!但是我从心眼里感到高兴,你又回到我身边来了!”

她把她从那个宴会带回的好食物给他吃——一块牛排,一块结婚的果馅饼。

他说,他在最近一个时期里常常想起母亲、家园和那棵老柳树。说来也真奇怪,他还常常在梦中看见这棵树和光着腿的约翰妮。

至于爱尔茜,他连名字也没有提一下。他现在病了,非躺在床上不可。但是我们不相信,这是由于那锅汤的缘故,或者这锅汤在他身上产生了什么魔力。只有老斯娣妮和爱尔茜才相信这一套,但是她们对谁也不提起这事情。

拉斯木斯躺在床上发热。他的病是带有传染性的,因此除了那个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以外,谁也不到这个裁缝的家里来。她看到拉斯木斯这副可怜的样子时,就哭起来了。

医生为他开了一个药方。但是他不愿意吃药。他说:“这有什么用呢?”

“有用的,吃了药你就会好的!”母亲说。“依靠你自己和我们的上帝吧!如果我再能看到你身上长起肉来,再能听到你吹口哨和唱歌,叫我舍弃我自己的生命都可以!”

拉斯木斯渐渐克服了疾病;但是他的母亲却患病了。我们的上帝没有把他召去,却把她叫去了。

这个家是很寂寞的,而且越变越穷。“他已经拖垮了,”区里的人说。“可怜的拉斯木斯!”

他在旅行中所过的那种辛苦的生活——不是熬着汤的那口锅——耗尽了他的精力,拖垮了他的身体。他的头发变得稀薄和灰白了;什么事情他也没有心情好好地去做。“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他宁愿酒店里去,而不愿上教堂。

在一个秋天的晚上,他走出酒店,在风吹雨打中,在一条泥泞的路上,摇摇摆摆地向家里走来。他的母亲早已经去世了,躺在坟墓里。那些忠诚的动物——燕子和欧椋鸟——也飞走了。只有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还没有走。她在路上赶上了他,陪着他走了一程。

“鼓起勇气来呀,拉斯木斯!”

“这有什么用呢?”他说。

“你说这句老话是没有出息啊!”她说。“请记住你母亲的话吧:‘依靠你自己和我们的上帝!’拉斯木斯,你没有这样办!一个人应该这样办,一个人必须这样办呀。切不要说‘有什么用呢?’这样,你就连做事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陪他走到他屋子的门口才离开。但他没有走进去;他走到那棵老柳树下,在那块倒下的里程碑上坐下来。

风儿在树枝间呼号着,像是在唱歌;又像在讲话。拉斯木斯回答它。他高声地讲,但是除了树和呼啸的风儿之外,谁也听不见他。

“我感到冷极了!现在该是上床去睡的时候了。睡吧!睡吧!”

于是他就去睡了;他没有走进屋子,而是走向水池——他在那儿摇晃了一下,倒下了。雨在倾盆地下着,风吹得像冰一样冷,但是他没有去理它。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乌鸦在水池的芦苇上飞。他醒转来已经是半死了。如果他的头倒到他的脚那边,他将永远不会起来了,浮萍将会成为他的尸衣。

这天约翰妮到这个裁缝的家里来。她是他的救星;她把他送到医院去。

“我们从小时起就是朋友,”她说,“你的母亲给过我吃的和喝的,我永远也报答不完!你将会恢复健康的,你将会活下去!”

我们的上帝要他活下去,但是他的身体和心灵却受到许多波折。

燕子和欧椋鸟飞来了,飞去了,又飞回来了。拉斯木斯已经是未老先衰。他孤独地坐在屋子里,而屋子却一天比一天残破了。他很穷,他现在比约翰妮还要穷。

“你没有信心,”她说,“如果我们没有了上帝,那么我们还会有什么呢?你应该去领取圣餐!”她说。“你自从受了坚信礼以后,就一直没有去过。”

“唔,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

“如果你要这样讲、而且相信这句话,那么就让它去吧!上帝是不愿意看到不乐意的客人坐在他的桌子旁的。不过请你想,想你的母亲和你小时候的那些日子吧!你那时是一个虔诚的、可爱的孩子。我念一首圣诗给你听好吗?”

“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

“它给我安慰。”她说。

“约翰妮,你简直成了一个神圣的人!”他用沉重和困倦的眼睛望着她。

于是约翰妮念着圣诗。她不是从书本子上念,因为她没有书,她是在背诵

“这都是漂亮的话!”他说,“但是我不能全部听懂。我的头是那么沉重!”

拉斯木斯已经成了一个老人;但是爱尔茜也不年轻了,如果我们要提起她的话——拉斯木斯从来不提。她已经是一个祖母。她的孙女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这个小姑娘跟村子里别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拉斯木斯拄着手杖走过来站着不动,看着这些孩子玩耍,对他们微笑——于是过去的岁月就回到他的记忆中来了。爱尔茜的孙女指着他,大声说:“可怜的拉斯木斯!”别的孩子也学着她的样儿,大声说:“可怜的拉斯木斯!”同时跟在这个老头儿后面尖声叫喊。

那是灰色的、阴沉的一天;一连好几天都是这个样子。不过在灰色的、阴沉的日子后面跟着来的就是充满了阳光的日子。

这是一个美丽的圣灵降临节的早晨。教堂里装饰着绿色的赤杨枝,人们可以在里面闻到一种山林气息。阳光在教堂的座位上照着。祭台上的大蜡烛点起来了,大家在领圣餐。约翰妮跪在许多人中间,可是拉斯木斯却不在场。正在这天早晨,我们的上帝来召唤他了。

在上帝身边,他可以得到慈悲和怜悯。

自此以后,许多年过去了。裁缝的房子仍然在那儿,可是那里面没有任何人住着;只要夜里的暴风雨打来,它就会坍塌。水池上盖满了芦苇和蒲草。风儿在那棵古树里呼啸,听起来好像是在唱一支歌。风儿在唱着它的调子,树儿讲着它的故事。如果你不懂得,那么请你去问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吧。

她住在那儿,唱着圣诗——她曾经为拉斯木斯唱过那首诗。她在想他,她——虔诚的人——在我们的上帝面前为他祈祷。她能够讲出在那棵古树中吟唱着的过去的日子,过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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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棕枝主日(Palme-Sondag)是基督教节日,在复活节前的一个礼拜日举行。据《圣经·新约全书·约翰福音》第十二章第十二至十五节记载,耶稣在受难前,曾骑驴最后一次来到耶路撒冷,受到群众手执棕枝踊跃欢迎。

②三一主日是基督教节日,在圣灵降临节后的第一个礼拜日举行,以恭敬上帝的“三位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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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老约翰妮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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