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红为什么五月开（康有山）

小桃紅五月開，小桃紅年年開，今年的五月小桃紅又開了。

在團團圍圍的叢中，她們聚集着，簇擁着，合抱着，手挽着手，肩靠着肩。有的秀蕊初放，有的蕾朵乍綻，婷婷娜娜，嬌嬌袅袅，含着楚楚的微笑，來到這春天的世界。在她們的微笑中，有對世間甯靜的滿意，有對天地變異的新奇，還有對人們的衷心祝願與親切的問候。

記得去年冬天，在那風疾霜重的日子裏，小桃紅也經曆了艱辛。可是，雖然時爾陰風怒號，嘶鳴呼嘯，亵渎她們的身軀，推拉她們的肢體，雖然時爾惡雪撲打她們，擁搡她們，想要湮滅她們，但是，那纖嫩柔弱的枝條卻依然是挺立的，延伸的，沒有瑟縮，沒有悲涼，在那凜冽的數九天就向人們遞送着春的消息。她們告訴人們，冬一定會過去，春總是要到來的。她們也相互鼓勵，嚴寒的後邊，就是美妙的春天。

我曾爲她們擔心。那秀颀的身體如何經得起陰酷的摧殘，那玉潔的芳心如何受得了冷酷的錘擊，那柔嫩的肌膚怎麽禁得起苦風的錐刺。三冬裏，我怅惘、苦悶、彷徨，艱難地挨着日子，祈禱着她們的平安。

冬終于走了，春來了，接到了她們安好的音訊，我的心放下了。聽說她們睡去了，知道她們很累了，該歇息，不忍心打擾她們，便沒有去煩她們。

今年的五月，小桃紅早開了兩天，這在我的記憶中是再分明不過的了。那是因爲前幾天下了幾場小雨。那時，我曾幾次冒雨去看望她們。縱使她們尚在迷離之中，但還是告訴了我：“春天來了，花兒還能不開麽？”她們還說：“你的心意，姊妹們永遠都不會忘”。就這樣，我才放心地離去。我爲在那芳心柔懷中對我有如此深重不泯的情意而自豪、滿足。

昨夜剛剛躺下，小雨又淅淅瀝瀝地落下來，真可謂“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了，我心裏惦記着，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直到後半夜，才朦胧過去。早上，還起得特别早，我急急忙忙就奔她們去了。老遠，就看見了，呵！開了，都開了！那麽鮮麗，那麽可人，那麽自信，仿佛還在招手。當我靠近芳叢，看見她們醉人的笑靥，看見她們那迷人的明眸。在那些溫馨的目光中，好像蘊含着無限的心意。是什麽呢？啊——我明白了，那是她們那心頭的絲縷，還牽着已逝的時光，是婉謝、理解、希冀和祝願……

過了好久，我才從萋迷中醒悟，但還是留連着，依依不忍離去。可是，人能僅僅是沉迷于自足嗎？我們不都是有許多事該去做嗎？更何況是小桃紅絕不會朝放夕殘，看花、陪花的時機還多呢！

歸回的路上，我的心裏還是久久不能平靜。我在想，宇宙中，造物主造就了各式各樣的生命，而每一種生命無不有自己的情懷，都有自己的靈魂，都在用自己的語言和行爲與别類交流溝通。也就是在小桃紅那裏，我真的明白了：紅塵中，天底下，有好多東西，看上去挺貴重，反而輕得不得了。反而有的你連看都看不見、摸也摸不着的東西，倒是珍貴得很哪。也就是這些，在撐持着生命啊！也隻有生命的溝通，才是我們這個世界如此豐富多彩。我喃喃的自語着：“花落莫遣随流水，怕有劉郎來問津”，又覺得很有不妥，又改爲：“花開花香令人醉，紅顔不老千秋歲”才漫步回家。

其實，花有花道理，隻是好多人不懂。不是嗎？你看，暮春三月，牡丹盛開，那是因爲溫潤的春風已經催開了百花，在豔群粉隊之中，牡丹已足足可以展示她的華豔與尊貴，所以她才來摘取花中之王的桂冠；重陽九月，菊花開了，卻是爲着豐碩的金秋正能展示它的莊重與深邃，所以她也得到了芳族麗卉的認可，得到了人們的贊譽，博取了山中雅士、姝玉豪傑的榮耀。梅花之所以開在歲寒臘末，那也許是她真的與皚雪有一段難以釋卻的際遇，像有的詩人說的“梅雪争春”而鬥香比豔。可我不敢苟附“梅須讓雪三分色，雪輸梅花一段香”的判語。我以爲梅不該讓色三分給雪，而雪卻輸梅百段香。更何況梅花香倩有意，而白雪卻自适無魂呦。梅花的冷峻與剛毅永遠是千古之絕，無與倫比。而情蓮栖身水鄉，不苟污淖，呈嬌六月，曆亘三秋，無論何年何夕都不曾辜負“淩波仙子”的榮膺，實在是難能可貴呦。但是，小桃紅開在五月，卻讓我迷離至今，我不好去問她們，期待着她們的姊妹有一天告訴我，或者托夢給我。

我知道，他們一定會的。

五月，就是在五月，小桃紅開了，而且開得那麽舒展，那麽從容，那麽嬌媚，那麽香豔……

是的，小桃紅爲什麽五月開呢？

小桃紅是爲我一個人而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