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话流逝的日记情书

我相信每一個讀過書的人都或多或少地給自己心儀的人寫過情書，傳過紙條。也許會把心聲寫在一個精緻的日記本裏，它們不在長短，語言不求華麗，但隻要對方能夠明辨。年少的時候就愛寫日記，而且總是将日記本藏匿在自以爲最隐蔽的地方。還會在日記本的扉頁上，用水彩筆寫上醒目的幾行自認已成獨家的王西氏大草：看我日記者是豬，看我日記亂寫胡畫者是無恥之徒，看我日記不還者是大笨蛋之類的話警告别人。那時候寫日記很公正的記着日期、天氣、心情、場景、事件、結果、總結，最後是需要改正的地方。就像是一個記着流水賬的天氣預報員，有時如果沒什麽事也要照例寫上幾筆，雖說這種流水賬式的寫法沒什麽可保密的，卻給我的筆法字形帶來很好的幫助與提高。 到了中學後，看着從三年級開始寫的那些已舊的日記，把它們用細繩子紮實放進箱子裏。後來有了更爲精巧的紅色塑料皮包裝着大大的日記本，而且是單面多格的雙道林紙，用鋼筆寫在上面很平滑流暢。這次的首頁提詞也沒了過去的詛咒語，隻是輕描淡寫地幾句：請尊重他人的隐私，不得随意翻閱！日記的内容也不再那麽單純，開始加進了一些鍾情的詞句，多年的日記寫作也給我的作文打下堅實的基礎，每次老師的作文題目在黑板上一寫，我就能在腦子裏勾勒出用什麽樣的體裁寫它，是倒述、順述，還是中間有沒有必要性地加點查述，是先寫人物還是事件或者時間。當别人還在草稿上打提鋼時，我已在腦子裏把它默默地走了幾遍，開始在作業本上動筆了，也很自信第二天的課堂上會有我的範文朗讀與老師中肯的點評語。每當這時自己的那種自豪與滿足感，都會牽引着我把目光漂移到班裏那幾名女校花。也會在宿舍裏偷偷地寫下我們目光相碰時她們的态度與心情。雖然那時隻是種成就感，對于情窦初開的我們還是來的太早，對于那些羞澀、臉紅、心跳懷有強烈的好奇感。也就在日記裏有了她們的名字，彼此之間有意無意的談話和下意識的接觸，每當宿舍的息燈鈴響過，我就會從枕頭套裏拿出日記本，鑽進被窩裏用手電筒照着開始我每天的第二次作文。就這樣直到我進了另一所學校，日記的内容也有了質的變化，不單純地去寫些無用的東西，并開始惜墨如金了，更是把寫作的對向放在了一個人身上，寫她的笑她的哭她的鬧，她與同學的分歧，而我總會在事後爲她暗暗擺平。有時也會在故意路過她的座位時給她快速地塞張紙條，約她晚自習去操場看月亮找流星。完了後也會照例在手電光的陪伴下，記錄着我們彼此的點點滴滴，有時也會在日記裏用瓊瑤、三毛、席幕容的精簡名句爲我們的那段美好時光作注釋；用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爲我們那段不成熟的情愛作證詞；拿奧斯特洛夫斯基《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保爾與冬妮娅爲例開脫自己；再加進一些馬克思與燕妮的來往書信裏華麗的語句摘錄下來裝飾自己的語言詞彙。有時寫着寫着就用上了稱謂而變成一封發不出去的情書，在夜深人靜的被窩裏思潮泉湧，靈感敏銳。忘記了休息時間，忘記了日記的格式，忘記了身邊的一切，直到兩節電池用盡……歲月流轉中我慢慢長大，再美麗的夢也到了該醒的時候。清澈如露水的心靈，在紅塵風沙中依然化成了樓蘭荒漠，純淨的信仰、當初的誓言都随二十年的風霜雨淋而消失，隻留下那厚厚的一摞摞日記本塵封在老舊的箱底，守寡寂靜地守望着它的純真與堅信……而它的命運也難以幸存，在某個特定的日子，因爲某個特殊的原因，而在那已顯發黃的紙張上再也看不清任何字迹了。就像唐僧經曆九九八十一難從西域取回的那些無字經書一樣傻眼懊悔，那種心情是無人能比的，氣得孫悟空也罵起如來佛祖，而我那時又能怎樣呢？除了傷心落淚、舉姿失态、神魂颠倒還能怎樣？在一次機緣巧合下，我離開了家鄉走進軍營，開始了人生的另一個戰場，又寫了好多日記，那一時段寫日記是斷斷續續的，也沒了寫日記的時間，軍營一聲息燈號後會有班長監督連長查哨，白天有時間會轉寫成信件投進郵筒。讓我最有時間的，寫的最多的，思想最冷靜的日記，還是在海南島橡膠林那段時間裏，我把自己像外科大夫一樣一刀刀剖析，從内到外，從開始到結束，從相聚到離别，層層剝繭，絲絲抽開，讓自己體無完膚。我們到底錯在那裏了？當時回答我的隻有夜晚橡膠林内，那點點風燈與南海滾滾海嘯聲……我們的生活裏，還有多少人保留着往來書信的習慣？誰還肯費心費力下功夫一筆一劃地寫了書信，以這種古老的傳統方式表達親情、愛情、友情呢？生活是如此的忙碌和浮躁，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沒時間，電話、手機的普及，也是人們越來越慵懶；能不吝筆墨，親自書寫書信的人，是越來越少了。我不知道，曾經帶給人們無限美麗、細膩情感的書信，還能不能被人們珍視，這種美好的文體，還會不會繼續存在下去？我也不知道，享受完手機、電話這些“快餐”之後，除了留下短時間的激動之外，随時間煙消雲散後，人們會不會覺得沒留下任何字迹而遺憾呢？如今科技這麽發達，也沒什麽人去動筆寫日記了，大家都在忙碌着，誰還會有心思探尋你的日記，看你是怎麽想的，就是再次動筆也沒了往日的激情與寫作中的自我陶醉感。于是我們有了QQ，流連于各種網站，以很自信的語言和文字來與人交談，這種宣洩的方式讓人放松工作中的疲憊與不明的煩惱。而我也像很多人一樣沉迷于這種活動之中。現在的日記已不再那麽神秘，也不會在首頁寫上那些小孩子話，在如今的網絡上開始流行寫公開日記，有的網站還開通：“心情日記”，讓網友參與，既然公開那麽就要有人讀了，而且最好還要讓讀者點評下才心裏舒坦很多，因爲期待着你來看看，所以我們的日記一發表就不惜再一次讓朋友們揭開自己以往的傷疤，來拭探你是否關注他們的點評跟貼。日記也成了大衆讀物，把自己赤裸裸地放在空間裏，而失去它往日原有的神聖與隐私，這也許是時代的轉變吧。如今甯願坐在電腦前把自己的隐私敲擊在鍵盤上，也不願再去動筆寫在一個更加精巧的日記本上了，而日記本早已不知丢棄在那個不顯眼的角落裏，讓歲月給它蒙上一層層灰塵。它的使命也走到了盡頭，雲在空中，風在雲裏，思念在一方的小小日記本上，早沒了美麗的詩句和年少的憧憬，它在歲月的長河裏不知不覺地漂流遠了……再見了，我曾有的日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