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得它受委屈

是初夏的天氣。雨很大。風從窗外吹進來時微微的覺得有些涼意。

關了窗。我，隔着玻璃，隔着臆想。聽雨。

雨在窗外此起彼伏着，下得繁複不拘，酣暢淋漓得緊，而我也伏案不休，忙得不亦樂乎無意擡頭。一顆常是遊離的心又故态複萌着，在一滿天的雨色裏神遊，想象着我深愛的夏日花朵們，何時會香飄飄在這個季節裏。

不免感歎着，這日子過得有些微的慢了，流光冗長。隻不知，有多少時光可以讓人等。

細細數來，夏日裏的花朵，白色的最爲讓人惦記。杜若、茉莉、栀子花，一樣的不争妍色，一樣的素白顔清，香氣濃郁中暗藏着淡淡的憂。是隐憂麽？卻爲何憂而不傷，似曾相識，如同聞香之人心底深處的結，絲絲纏心，無法說得清緣由。

這般的素帛之色，怎能不讓我挂心，怎能不讓我忽略了眼前的風景。眼前的風景？是啊，我的桌前一直有一株不知名的，長得像蘆荟般模樣的綠色植物擺放在花架上，隻我從不曾正眼看過它。那是專爲辦公室裏供應花草的那位婦人擺在這裏的，我并不喜歡它。

“可以将它移動一下麽？”耳邊傳來很有磁意的軟語漢韻之音。

這聲音很是讓我動心。一直以來就喜歡聽武漢的女子說武漢話，那股腔韻婉轉而輕柔，有一種愈越百轉千回之後也總不能忘的念心。我這才從繁忙的工作中将頭擡了起來，望見一張布滿了皺折的臉，也望見了她的一雙滿是仁愛的眼睛在我的面前看着我，充滿了謙卑。

我認得她，她就是專爲我們單位裏供應花草的那位婦人，雖然從不曾說話。

内心裏很是詫異不止，不知她何以能在這樣的年歲裏還能擁有這般舒柔的聲音。偶爾，我會看到她來這裏，更換被我們這些人疏于打理而欲枯萎了的植物，或是給一些幸存的、生命力頑強的植物澆水。

她的謙卑讓我的心裏充滿了負罪感，這是一位年齡比我的母親小不了多少的老人啊，怎麽可以？我忙連聲說：“可以，可以的。”

她笑了。她用她的那雙粗糙的手将我面前的這株植物輕輕挪動了一下位置，讓縮在角落裏的葉片舒展到我的桌前。她小心地詢問我：“這樣可以麽？”

我曉得她的意思，她是怕那厚厚長長的綠色葉片會妨礙我工作。于是，我還是忙不叠地點頭：“可以的，可以的。”

她滿是皺折的臉上，笑意愈加的深了。她感激地對我點點頭，一如方才那般謙卑地說：“免得它受委屈。”

我呆呆坐在桌前，久久回想着她的這句話，以至于她是何時離開的我也不曉得了。我的腦海裏被什麽東西塞得滿滿的，無法思想，連窗外的雨聲在這時也仿佛沒了聲響。

我仔細的端詳起面前的這株植物來。其實，它一直在這裏，在我眼前，靜靜的等着我去接近。可我的心在别處，在别處遊離，在離我遠遠的地方，想着我的素帛花開，想着那些個曼妙的花朵與我之間的距離。

這平日裏被我冷落的一叢綠色，在這位老人的心裏是如此的被珍愛着。可以明顯的看出，她的生活并不富裕，所以她才會在這樣的年紀裏還辛苦的勞作着。可是，她不抱怨，她懂得珍惜，她有一顆仁愛之心，哪怕對一株不會說話的植物。

刹那間，心裏像是翻倒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覺得明白了些什麽。是什麽呢？想來，無非是，不見的銘心挂念，遇見的視而不見吧。

這世間，什麽才是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