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梦想，需要更大的勇气

　　&ldquo沒想到你這麽快就長大了。&rdquo爸爸的的聲音有輕微的哽咽，小樂卻在堅實的懷抱裏挺起了背。

　　小樂的早晨

　　對于十五歲的小樂來說，最繁忙的就是早晨。他要用昨天的剩飯熬一鍋粥、煮三枚雞蛋、從冰箱的鹹菜盒子裏夾一碟醬菜。奶奶會在六點準時起床，穿戴整齊，坐在飯桌旁。她喜歡歪着頭看小樂，當然，這不是爲了看起來比較可愛，而是因爲她的左耳已經聽不見了。她要把右邊的耳朵伸得更長些，然後大聲說：&ldquo小樂，我餓了！&rdquo有時，小樂真爲越活越年輕的奶奶擔憂。去年還是70歲的智商，今年大概已經退回到10歲了。

　　如果沒有特别的原因，小樂不會在早晨遇到爸爸。他下夜班不會這麽早。小樂上學前，會爲他留一份早點，用青藍的瓷碗扣着。偶爾有淡淡的水汽從縫隙裏滲出來，像一小段不軌出逃的念頭。

　　楊樹街上有個老舊的籃球館。小樂每天路過，都會在大窗子前停下來，看籃球學校的新生在裏面叫嚷練球。小樂很想像他們一樣，穿着藍色的T恤，在球場上運球、過人、狠狠地扣籃&hellip&hellip不過，這也隻是想想而已。如果他告訴爸爸，想去籃球學校上學。天知道會發生什麽？

　　&ldquo嗨！幫忙撿下球行嗎？&rdquo

　　一隻籃球突然穿窗飛了出來，落在了路旁的綠地上。一個男生對小樂揚了揚手，藍色的運動服在清晨的陽光裏顯得有些耀眼。小樂撿起球，忽然有種做科比的沖動。他全力一扔，看那個籃球直飛出去。隻是，身後的書包太沉了，拉着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ldquo謝謝你同學，玩球要小心啊，哈哈&hellip&hellip&rdquo

　　小樂在地上站起來有些難堪，微紅着臉胡亂拍打身上的浮土。一張紅色的傳單，從蓬亂飛舞的灰塵中飄落下來。上面寫着&ldquo籃球學校暑期班&rdquo，這幾個字讓小樂開始心動了。

　　陶勇教練

　　陶勇教練很瘦，皺着眉頭的樣子，像隻兇巴巴的怪獸。他不喜歡說話，但特别喜歡吹哨子，不論高興還是不高興，都是一記響亮的哨聲。

　　&ldquo我隻有這些錢了。&rdquo小樂坐在陶勇教練的辦公桌前，有些忐忑不安。他把六百元錢推到教練面前說：&ldquo不夠的部分，我可以給你收球打掃衛生做補償。&rdquo

　　&ldquo你有隊服嗎？專業的球鞋？護膝？&rdquo陶勇教練靠在椅背上，輕輕晃着足尖。

　　小樂隻能抿住嘴搖頭。

　　&ldquo孩子，籃球不是你能學得起的，回去随便玩玩算了。&rdquo

　　小樂知道不會有結果了。他收起桌上的六百元錢，給教練鞠了躬說：&ldquo你可以說我沒錢，但不要說我是玩好嗎？謝謝你的建議。&rdquo

　　從籃球館出來，小樂忍不住留戀地望了望。也許到下一個暑假，他就可以攢夠學費。

　　突然，一聲刺耳的哨聲在小樂身後響了起來。

　　是陶勇教練，扔過一隻深藍色的阿迪旅行袋。小樂連忙接住，未拉緊的袋口，露出一角藍色的隊服。

　　&ldquo我兒子的舊裝備，不介意就回去洗洗，下個星期穿着來上課吧。&rdquo

　　奧數籃球

　　&ldquo這個學期的成績還行，但考重點還要加油。&rdquo

　　和爸爸談話，總是很沉悶。雖然住在同一個房子裏，但兩個人見面的時間并不多。單身的爸爸要做兩份工作，隻有晚飯時間才能和小樂坐一會兒。

　　&ldquo對了，暑期班你報名了嗎？&rdquo準備上班的爸爸随口問着。小樂忙着盛飯，含混地應答：&ldquo嗯&hellip&hellip報了。&rdquo

　　小樂确實報了暑期班，但不是爸爸期望的&ldquo奧數&rdquo，而是&ldquo籃球&rdquo。這個聽起來無比冒險的計劃，卻讓人興奮不已。下學期開學就要分班，選擇理科的小樂深知這個假期補習的重要。可在場上奔跑，聽可怕的陶勇教練講解組織進攻的技巧，是他每天上學路上的夢，那不是幾個男生在操場上胡亂搶一個百年老球能替代的。

　　小樂發現，自己真不善說謊，爸爸已經走了，他的臉頰仍然燒得厲害。

　　奶奶神秘地從廚房門口溜進來，把心懷不軌的小樂吓了一跳。&ldquo什麽事啊？奶奶。&rdquo

　　奶奶貼着他的耳朵，看似小聲，其實很響亮地說：&ldquo你讓我偷偷晾的衣服已經幹了。&rdquo震得小樂耳鳴持續三分鍾。

　　那段時間，小樂的耳畔做夢都在響着&ldquo嘭嘭&rdquo的拍球聲。他常在對抗練習中撞得滿場橫飛。但他喜歡這樣的練習，汗水從發梢飛散開的一刻，變得自由。不過這份自由在爸爸面前，是要大加收斂的，但心裏的快樂總會不經意地浮出來，在嘴角漾開一圈圈笑紋。

　　爸爸說：&ldquo實習班的老師很有趣嗎？&rdquo

　　&ldquo嗯&hellip&hellip&rdquo小樂支支吾吾地說，&ldquo講課的方法很新鮮，從來沒聽過。&rdquo

　　爸爸看着小樂開心的樣子，始終緊鎖的眉散開了。

　　窗口

　　這一天，小樂正在練球的時候，窗外傳來嘈雜的争吵聲，許多人推搡在一起，蓄藏着一觸即發的憤怒。小樂也像其他隊友一樣停下訓練，好奇地圍過去。那是幾個讨要薪金的工人，在狹窄的人行道上和一群保安撕扯着。突然一個人影被推了出來，笨拙地摔倒在地上，而他呻吟坐起的一刻，小樂驚訝地說：&ldquo爸！&rdquo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會這樣尴尬地見面，隔着高大的窗口，彼此照見心中的秘密和難堪。爸爸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說：&ldquo回家！&rdquo

　　小樂從沒見過爸爸發這麽大的脾氣，而爸爸也從沒見過小樂這麽強硬。爸爸激動地拍着桌子說：&ldquo我那麽辛苦才湊齊你上補習班的錢，你卻跑去打球！&rdquo

　　&ldquo我要上籃球學校。&rdquo

　　&ldquo家裏這麽困難，我沒錢讓你玩！&rdquo

　　&ldquo我要上籃球學校！&rdquo

　　&ldquo從今天起，你哪兒也不許去！&rdquo

　　&ldquo爸，你别不講理行不行，你小的時候就沒有過夢想嗎？&rdquo

　　&ldquo沒有！&rdquo

　　&ldquo咔&rdquo，客廳裏傳來輕微的關門聲，小樂警覺地大喊：&ldquo奶奶。&rdquo

　　奶奶不在卧室，不在廚房。她像一個10歲的小女孩，任性地出門了。小樂和爸爸都慌了，再也顧不上争吵，急匆匆地追出門尋找。隻是，他們找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沒有找到奶奶的影子。直到日暮時分，爸爸才想起樓頂天台上存放雜物的雜物房。

　　奶奶真的在那裏，一個人發呆地坐在門前，橙紅的夕陽，溫暖地鋪在臉上。

　　&ldquo奶奶，你到這兒做什麽？&rdquo小樂小心地問。

　　&ldquo我&hellip&hellip&rdquo奶奶茫然地望着小樂說：&ldquo忘了。&rdquo

　　蜘蛛的夢想

　　後來的日子，小樂沒有和爸爸争吵，也沒有去籃球學校。許多事情，讓他變得繁忙。他要照顧越來越糊塗的奶奶，還要求助學校的法律社團幫爸爸讨要薪水。這成了校法律社團的第一個實戰案例。他和同學一起去找公益律師，聯系電視台訪談，在網絡上發布信息，争取更多的社會輿論&hellip&hellip他發現，其實十五歲可以做很多事情，那些青春中的銳利、頑強，讓他們幫束手無策的爸爸和工友們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爸爸領回工資的那天晚上，下了入冬後的第一場小雪。他一直坐在客廳裏抽煙，茶幾上擺着讓人踏實的信封。小樂從冰箱裏拿出奶奶的藥瓶說：&ldquo爸，奶奶的藥吃完了，明天記得買。&rdquo

　　爸爸卻一直沉默着，沒有說話。小樂看着他陰沉的氣色，決定還是避開吧。可爸爸忽然站起來，緊緊抱住了他。

　　&ldquo沒想到你這麽快就長大了。&rdquo爸爸的的聲音有輕微的哽咽，小樂卻在堅實的懷抱裏挺起了背。男生總是一轉眼就長大了，在曆練和挫折中生出像父親面包一樣結實安穩的肩膀。隻是，小樂望着衣架上，已經落上灰塵的球衣，那些原本耀眼的藍色，都成了爲成長而褪色的代價。

　　晚上，爸爸照例去上夜班，小樂幫奶奶脫掉外衣睡覺。一本泛黃的畫冊，從寬大的口袋裏掉了出來。奶奶像孩子一樣恍然大悟：&ldquo哦，我想起來那天去雜物房做什麽了。你爸說謊，我找到他小時候的夢想了。&rdquo

　　小樂輕輕翻開那本畫冊，裏面是一張一張绮麗的水彩風景。雖然筆觸稚嫩，卻顯出别樣的天分。畫冊的最後一張，是幅晨光彌漫的春天，在淡綠的樹枝間，一隻弱小的蜘蛛，織起晶瑩剔透的網。小樂看見了爸爸的筆迹：沒有翅膀的蜘蛛，可以在天空中織起絲網，是夢想，讓它敢于飛翔。

　　奶奶怅然若失地感歎說：&ldquo如果不是那年你爺爺大病了一場，我現在應該是個畫家的媽吧。&rdquo

　　人生的扣籃

　　&ldquo寒假暑期訓練班&rdquo又開始了。小樂拿着洗好的藍色球衣，站在籃球學校的辦公室。陶勇教練依然靠在椅背上，晃着足尖。小樂把旅行袋放在桌上說：&ldquo對不起教練，我以後不能來了。&rdquo

　　教練微微點頭，算作回答。小樂不知道還可以說什麽，于是撓了撓頭離開了。球館裏那些新加盟的隊友，仍然熱氣蒸騰地訓練着。小樂走得很慢，靜靜地看着那塊讓自己快樂拼搏的場地。忽然，他的身後響起嘹亮的哨聲，他聽見陶勇教練粗粝地喊聲：&ldquo笨蛋！給我跑起來！&rdquo

　　小樂怔了一下，拼命地向前跑去。有時就是這樣，堅持夢想是一種勇敢，然而放手夢想，卻需要更大的勇氣。其實，他的人生是場更大的比賽，還有更多的籃球，等着他扣籃。

　　小樂飛快地奔跑着，有淚水細碎地灑出眼角。但他再沒有停下腳步，再沒有回頭。